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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十字軍~第四部~第二十章~寂寞~

戴佩妮  兩難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Ji2RDq2494

 

在短暫的一生當中,愛上的人究竟會有幾個?一個?兩個?三個?還是無數無數…至死方休?

 

如果僅僅一個?算不算是得到別人口中所謂的真正幸福?若是兩個?難道將來不會帶著一份無法釋懷的深深遺憾?到了三個?對於過往諸多的那些回憶來說,是否太過擁擠了點?即使歷經了那些眾多的不同愛戀對象之後…最終…你…剩下的還有什麼?

 

總認為…紀念的物品並不重要。畢竟過去的都已『過去』,面對現在?瞬間!它已不復存在。所以坐臥窗櫺台前的我,面對著往後那些漫長的歲月裡頭…還有哪些人與事物,可供自己靜靜地去追悔憑弔的呢?

 

遙記得那天…你說…你好愛我…。所以我用盡全身精力將你緊緊地擁抱在我懷中。當時你說…未來的日子不能沒有我的存在!可…未來的事?誰料得準?但…終究我還是用著自己羸弱的軀體,幫你驅走了當晚那份深秋裡的陣陣寒意。為的是什麼?只因我明瞭…在這一生當中…對不起的…不會只有…那麼一個。

 

紅十字軍第四部~

第二十章~寂寞~

 

廚房裡,刀法俐落,青蔥,蘿蔔,九層塔。熱油鍋,大火快炒,香菜,蒜末,西洋芹。山蘇,牡蠣,小牛排;鮮蝦,白鯧,處女蟳。霹霹啪啪油炸三鮮,轟轟隆隆油煙機轉。巧手不停動,刀落不留痕,水龍頭下沖洗食材,瓦斯爐頂熱鬧非凡。紅酒配上高腳杯,燭光照亮白桌巾,小小一間溫馨房子,香味四溢整棟公寓。

 

站在流理台前,兩手不停忙碌,時間不斷快轉,片刻可不停留。下班時間已經逼近,餐點至今仍未上桌,不如…還是先將前菜準備好吧。將奶油加入滾燙的玉米湯裡,我緩緩地倒入了一杯高湯。啊!水果忘了先放進冰箱!轉身打開袋子,從裡面拿出一袋高山水梨,我一股腦地全丟進冷藏室中。好久沒做菜了,自己似乎有些手忙腳亂,再次看了看牆上時鐘。嗯…應該還來得及!繼續手邊動作,心無旁騖,我專心地處理著今晚饗宴中的各項食材。

 

那天…昨晚…達哥臉上的那個表情。刀起刀落,我的思緒飄到十八小時之前。

 

「達哥!」一聲嗚咽,我撲向了他的微濕胸膛,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身軀,毫無防備,放肆地嚎啕大哭起來。

 

「你…你怎麼…?」被這樣的場面震驚得不知如何是好,達哥吞吞吐吐說不出半句話來。

 

「我…我和…好想…怎麼辦…現在?」說不出話的豈止是達哥而已,我連自己講些什麼都搞不清楚。

 

「來!先進來!進來再說!」達哥攙扶我到屋子裡頭,將我安置在一張紅色的沙發上面:「來!你先坐好!我去把你的背包拿進來。」

 

「不要!不要走!」緊巴著達哥,我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達哥見狀,他伸手擦拭著我的淚痕:「來!乖乖喔!我的大門還沒關上,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說好嗎。嗯?」

 

稍稍止住哭泣,我的全身還在上下抽搐,不過最後仍是點了點頭,緊抓的那一雙手也只好緩緩地放了開來。達哥見我情緒慢慢平穩之後,他這才放心地將一雙手掌從我的肩膀移到髮梢上面:「來!聽話!我順便到外面去買幾瓶喝的回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知道嗎?」

 

走出屋子,伴隨一聲拴門聲後,達哥消失眼前,這時我才開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自己…今晚…怎會這麼冒昧地就跑來見達哥一面?原本自己現在不是應該要在桃園的家裡才對的嗎?坐在這張曾經躺過的沙發上,我的眼淚還在不停地落,鼻水仍是不斷地流,可那無奈的心情,至今,仍是無法輕易地就回復過來。

 

望著曾經待過的這個客廳,眼前的光景與過去單調的裝潢已經有些不同。整體的佈置沒變多少,酒紅沙發觸感還是一樣溫潤,黑色電視櫃上播放著嬉笑怒罵的無聊節目,那盞吊燈風扇微微在轉,淺綠窗簾隨風輕輕地動,方形茶几上面綠意盎然,除了之前的那盆萬年青外,還多了幾隻不知名的魚兒正徜徉在經過精心佈置的小小魚缸。過去放置於角落邊的電腦桌上,笨重的機台換成了輕巧的筆記形式,一個瞬間,原先開啟程式的畫面突然暗了下來,接著轉換成了片片金黃楓葉,慢慢地在液晶螢幕上面翻轉飛舞。望著一堵白牆,懸掛兩三幅畫,一個黑夜亮明星,一個深海漾冷意,另外一個…雲掩月藏透秋風,綠草微傾亮白邊,左是海,右是崖,油畫的筆觸,刻印的痕跡,海面白浪雲湧風起,崖上佇立單枝孤影,忽然!我發現這幅畫面影像…怎會如此熟悉?

 

起身,來到畫前,伸手,觸摸畫布。

 

這…好…好像?像…像極了過去我所見過的那個情景!另外一幅…那幅更大的畫布上面,有著極為類似的構圖與呈現方式。只是…那個過去由我親筆繪製的作品,現在『它』…是不是還依然掛在那裡?

 

鳥鳴叫聲,門鈴響起,轉身我看著大門,不懂這陣聲音所為何來?門鈴再度響了一次,這時我才發現那扇大門並未關起,可外頭的鐵門卻已緊閉。透過鐵門上的透明玻璃,達哥肩上背著我的背包,手裡提著一袋冷飲零食,他伸手指了指門鎖的地方,示意我將大門打開。

 

雙雙踏進玄關,一股傻氣,達哥愣愣地憨笑道:「呵呵!剛剛匆匆忙忙就離開,連鑰匙都忘了拿!」

 

「你喔!」破涕為笑,望著眼前這個耿直男子。『他』…確實值得讓人疼愛。

 

一個轉身,我回頭準備走回沙發,一個擁抱,達哥已從後方將我納入他的懷中。背包再次掉落地面,飲料發出鏗鏗鏘鏘的跌落聲響,還沒踏出一步,我們已經緊緊地相連在一起。室內怎會不是安靜無聲?電視喧鬧刺耳到了極點,沒有移動半點腳步,不知該要如何才能表明態度,推開達哥?難道不會太奇怪嗎?來此見他一面,不是早該預見會有這種結果…。

 

低著頭,望著達哥手臂,左上右下,他的手掌十指交扣。背對他,感受著達哥氣味,背心裡的厚實胸膛,結實小腹服貼在我腰際,健壯的一雙大腿中央…接觸到我的那個曲線,微微地,一股暖暖熱意,就這麼從四件不同材質的布料穿透過來。我知道達哥的慾望正在慢慢地不斷升高!是呀!這…是應該要的。如果沒有把握達哥對我還有這種情慾,自己又怎敢唐突地來到此地。

 

「達哥…。」我語氣低沈地:「我…。」

 

「先坐下吧!」達哥打斷我的話道:「先坐下!有什麼事情,等坐下再說。」

 

沒有繼續說下去,我順了達哥的意,就這麼被他抱著,擁著,最後雙雙躺入那張寬大的紅色沙發上頭。依偎在達哥身邊,我的頭不由自主地垂了下來。為何不敢直視著他?難道是因為覺得對他懷有虧欠?或者…其實我害怕的是等會兒可能將要發生的某一件事?

 

達哥溫柔地將我圈在他的臂彎,一隻手掌緩緩地伸向我的臉頰,將沾黏在睫毛上的淚水悄悄地帶離我的眼眸。

 

「是他…欺負你嗎?」達哥小聲地說。

 

該要如何開口?抿了抿嘴,我的目光飄向落地窗外。居高臨下,河岸邊,月光灑落河面,粼粼波光,閃動柔和光點。習慣性地,我伸手想要掏出香菸,這時才發現香菸還放在自己的背包裡頭。一根菸適時地向我遞了過來,順手接下,達哥幫我點上了火,不過他卻沒有為自己準備一根。煙…就這麼飄盪在微涼的空氣之中,剛剛躺下的時候,達哥已經先將吵鬧的電視給關了起來,就連亮著五盞光芒的吊燈也被他給按熄了。整間客廳裡,現在只剩茶几上的魚缸,還散發出微弱的些許冷白。

 

「我和他…。」掙扎了一下,我還是說出了口:「…分手了。」

 

聽見了這句話,在我身邊的達哥似乎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沒有感受到他有絲毫地震驚或是詫異,達哥仍是將我緊緊地抱在他的胸前,下巴微微靠在我的腦後,雙手安份地環抱在我的腰際。為什麼會這樣?他的反應怎會出奇冷靜?

 

過了半晌,達哥開口道:「他來找過我了。」

 

他?我想我們口中的『他』是同一個人。而他…已經先來找過達哥?抬頭望著達哥,我的臉上寫滿疑惑。是在什麼時候?我不記得這幾天裡,吳連有離開過營區,而且還是在我們正式分手之後。難道是在今天中午…他一離開就直接驅車北上?確實是有這個可能的!也難怪達哥的表現會是如此平和,對我所說的話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原來…他們已經見過面了。

 

「他今天有來找你?」我問。

 

「今天?」達哥語調升高道:「不!不是!他是上個禮拜來的。」

 

「上個星期?」倏地起身,我坐了起來,煙蒂剛好也掉落在光滑的地板上面,但是我卻沒有對此多加理會,只是口氣急促地問一句:「上個星期?那是…?」

 

達哥跟著也坐起了身,他停頓了一下,接著手指比向大門處的一個木框。那個有著半個人高的木框是鏤空的,簡簡單單,像是還沒裱上畫作的畫框,也可能是才剛剛釘好,尚未完成的一個黑色架子。看了看那個用四根木材所構成的長方形木架,我轉頭望著身後的達哥,眼神之中,透露不解。

 

達哥:「那個架子上面原本鑲有一面鏡子,一面大的落地鏡,不過…。」

 

是被吳連打破的!雖然達哥沒有將情況給說出口來,但是他想表達出的意思已經相當明顯。

 

「是上次你們見面的時候?」我提出疑問。

 

「嗯!」達哥點了點頭:「那天吳連來的時候,他…他的情緒不是很穩。所以…。」

 

「所以他…對你動粗了?」我可以想見當時掛在吳連臉上的表情會是何等猙獰恐怖。不過…對了!那天!忽然像是憶起了某個情景。那一天…也就是我和吳連分手的那天!吳連他的手掌…指節所滲出的那些暗紅血水,原來達哥指的就是那天!還有…損壞的那副平光眼鏡,折損一根鏡架的那個鏡框。

 

「你…也動手了?」看著達哥,我並不願意這麼去想。

 

「沒有。」達哥搖了搖頭:「你知道!我不會的。」

 

聽見達哥的回覆,我那懸起的一顆心也跟著放了下來。是呀!達哥動手?怎麼可能。他們兩人個性迥異,一個性格溫和,一個脾氣暴躁,一個不與人爭,一個佔有慾強。就算吳連當時是對達哥如何言詞犀利,出言不遜,達哥他也絕對不會回吳連半句嘴的。因為在達哥的心中,他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在我與吳連的那段感情裡…他…是個不折不扣的『介入者』。畢竟當初是他自己委託吳連要好好照顧我的,而且也是他自己決定要先放棄那段感情,屬於…我和他的那段。所以…他有什麼資格說話?又怎能在吳連面前站得住腳?說愛我?他早已失去權力!想挽回!現在的他…可有機會?

 

「那…你有沒有受傷?」深信達哥不會還手,然而吳連的手勁我是見識過的。

 

「沒有!」達哥再度搖了搖頭:「他並沒有對我動手,你應該也知道,有時候他…他總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所以他需要的是一個出口,可以發洩憤恨與怒氣的出口,於是…。」

 

我:「真的沒有受傷?」達哥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可我卻能想像當時對峙的場面會是何等地一觸即發。依我對吳連的瞭解,他絕對不可能只是動嘴說說而已,他是極有可能會在盛怒之下,當場情緒失控而出手傷人。但是我也相信以達哥的身手,若是吳連真要揮拳相向的話,達哥應該也可以輕易地將怒氣沖沖的吳連給阻擋下來。現在受不受傷似乎已經不是重點,至少目前坐在我身旁的達哥,在他那露出背心和短褲的身體上面,我並沒有看見半點明顯的傷口,至於…在他的衣服裡面。不!不可能的!在心中,我直接推翻了這個想法。

 

依照時間來推算,他們兩人見面的時間是在那天的傍晚之前,不然吳連又怎有可能在黃昏時分又出現於營區之中。可當時的吳連,他…卻沒有對我說出還有這麼一段過程。

 

最後的一個考驗!

 

那天的吳連,在他的心中,究竟歷經了多少掙扎?尤其是與達哥正式地面對面後。

 

最後的一次審判!

 

那天的我與吳連,究竟又是誰先對誰做出了決定性的判決?將我和他的那段岌岌可危的感情…徹頭徹尾地做出一刀兩斷。

 

然而…一刀下去,終是一分為二。現在的我們已經沒有任何牽絆,除了長官與下屬,連長與士官的關係之外,在感情上,我是完完全全地自由了。所以…現在坐在我身邊的這個男人,他…。

 

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達哥英俊的臉龐已經冒出了短短地鬍渣,他那藏在眼鏡後方的一對深邃眼眸,一雙粗黑的眉毛,英挺的鼻子,還有下方兩片微微揚起的薄薄雙唇。

 

「你笑什麼?」我道。

 

「笑?有嗎?」達哥臉上依然掛著笑意。

 

「還說沒有!」伸手移到達哥的嘴角附近,但是就在即將碰觸到的瞬間,我卻倏地想起自己其實不該這麼做的。才想抽回的那個當口,達哥卻一個反手,將我的手指一把收進了他的掌心。

 

雙方相互凝望彼此,忘卻世間還有隻字片語。達哥眼裡透出的那些溫柔,少了之前見面時的那份激動,現今在他眼眶流轉著的是述不盡地款款深情,像個不斷擴大的漩渦,似個亙古永恆的魔咒,一丁點,一丁點地將我的靈魂從瘦弱的身體裡面拉出,抽離,然後吸進他那一身健壯的軀體裡頭。不是肉體上的激情鼓動,而是潛藏在心靈之中,那存在已久的深刻悸動。

 

兩人靜靜地凝視,連時間都不知過了多久,達哥終於開口緩緩地道:「你知道嗎?我…我好高興你來找我。」他的另外一隻手掌也慢慢地開始移動,揚起,然後輕輕地放在我的臉頰。「你知道嗎?我…好想你。」從我的左側臉頰,指尖順著額頭,游移到了我的雙眉之間。「每一天,每一個晚上。」劃過了我的右側眉毛。「只要一有空檔,在我的腦中,盤旋的全是你的身影。」接著悄悄地順著弧度,來到了我的鼻尖。「每天一早醒來的時候,我都會看著鏡中的自己,然後想像著,如果…你就在我的身邊,那麼…。」最後…終止於我的雙唇。

 

「過去…是我對不起你!」達哥的雙眼逐漸濕潤:「雖然愛你,卻又自私地將你一個人給丟在軍中。明知道你會傷心,會難過,會痛苦,甚至…還可能會因此而恨我。但…但是當時的我…我…卻又不得不做出那個決定。所…所以…。」

 

達哥說著說著,他開始慢慢地哽咽:「所以當我知道…知道了…你和吳連在一起的時候,我…我應該是要感到高興才對的呀!是的!我確實是應該要感到高興才對!我也應該要祝福你們才是!因為我好愛你,真的真的好愛你。只要你能得到幸福,那麼我…我還有什麼不能滿足的呢?可…可是就在我聽到了那個消息之後,我的心臟卻像是被撕裂開來一樣!」

 

迅速地一個動作,達哥將我擁入懷中,接著毫無預警地放聲大哭起來:「沒錯!我應該是要開心才對的呀?可…可我做不到!做不到!我就是做不到!只要一想到你被另外一個男人抱在懷中!被另外一個男人親吻著!我就是不能忍受!不能忍受!不能忍受你對著他笑!不能忍受你躺在他的身邊,不能忍受你們兩人手牽著手,更不能忍受他佔據了你的身體!但…但是我又有什麼辦法?那陣子我像瘋了一樣!天天加班,夜夜喝酒,我希望酒精能夠麻痺自己,加班能夠讓我忘卻掉所有的事情。但是沒有辦法!我就是沒有辦法!越是喝酒,我的腦筋反而越是清晰!不斷加班,在一個人的辦公室裡,我能感覺到的卻是只有孤寂!我好恨!好恨!我開始恨起了我家!為什麼我不是出生在一般普通的家庭?擁有一個正常的童年生活?我恨起吳連!他為什麼要將你給佔為己有!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呀!難道他不知道嗎?難道他看不出來我對你的關心?他怎麼可以這麼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甚…甚至到了後來,我…我也開始恨起你來!我恨你怎麼能夠隨便地就接受了別的男人,你不是說你很愛我的嗎?你不是說過你要永遠永遠都跟我在一起的?怎麼我才離開不了多久?你卻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了?但…但是我更恨的人是我自己!為什麼當初我會離開你?我明明是那麼那麼地愛你!怎麼就這麼輕易地將你拱手讓人?然…然後獨自一個人…只能獨自一個人,孤伶伶地活在這個沒有你的世界之中。我…我受夠了!我要你!我要的人…就只有你一個!就只有你一個人呀!」

 

雙手輕輕地拍打著達哥不斷抽搐的背部。像在安慰一個迷失方向的孩童,我能做的,僅僅是將他抱在懷中,靜靜地聽他述說著屬於他的無奈心痛。

 

過了良久,待到達哥的情緒稍稍恢復平穩之後,我們雙雙抬起了頭,達哥與我面對著面,然而他的語氣聽來仍是帶著濃濃鼻音:「你曾說過的…你說…你要的是我自己想要跟你在一起,而不是因為你要求我…我才這麼做。你…還記得嗎?」

 

望著達哥帶淚的臉龐,這時的他儼然就像是個孩子,一個被世界遺棄多時的懵懂少年,一個需要被人保護與疼惜的稚子,單純,顯得無助。

 

點了點頭,我輕聲地抬起達哥的臉:「嗯。當然!我記得!我永遠都記得曾經對你過說的每一句話。」

 

「是…是嗎?」此時達哥臉上綻放出的笑容是多麼地天真無邪:「那麼我告訴你!」達哥堅定地望著我的雙眼:「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輩子!一輩子永遠都和你一起絕不分開!不管你給答案到底是…願不願意!」

 

一輩子?願…與不願?我…該給個什麼樣的答覆?

 

望著破涕而笑的達哥,他的表情是如此地真誠而不做作。他變了!他確實變了!能從剛才脆弱的態度瞬間轉為剛強,過去一向囁嚅的口氣,如今滿是自信與堅決。他變得好快,變得彷彿在演一齣戲劇,快得猶如之前的那份軟弱根本從不存在!然而他的這個轉變…卻給了我對於往後的一切,投下一份無窮無盡地美好希望。而屬於我的這份自由…又是否足以撐起雙方,讓未來的道路就此一帆風順,毫無一絲風險阻礙?

 

那麼…現在…還在等些什麼?

 

伸出了手,我將達哥輕輕地再次攬入胸前。

 

是呀!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個黃昏時分。那一天,對於現在緊緊相擁的兩人,失去過的…究竟能否因而復得?但…我也永遠記得在那個黃昏夕陽之下,自己親口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句…每一句…從未…有過遺漏。

 

「不是說好了晚上一起到外面吃的嗎?怎麼還這麼麻煩,弄了這麼多菜?」達哥手裡的刀叉熟練地將瓷盤裡的牛排切成小塊,然後放進了他的嘴裡:「嗯!這塊牛肉好吃,煎得剛剛好。你的手藝很不錯喔!」

 

望著滿桌菜色,內容中西兼具。其實我所熟練的料理還是以中式為主。炒菜燉湯難不倒我,不過…煎牛排?這還是今早閒時無聊,看到電視裡面的節目而現學現賣的。至於究竟好不好吃?處理得不得宜?說真的!我自己是沒有太大的感覺。不過看見達哥一臉滿意的神情,我想至少應該還能入口就是。

 

淺嚐了一小口的紅酒,我促狹地道:「是嗎?你在開玩笑吧?這可是人家第一次煎牛排耶!我看…你是故意想要趁機討好我的吧?」

 

「亂講!」達哥聞言立刻反駁道:「真的很好吃呀!既不會太生,也不會過熟,肉汁全被鎖在裡頭,吃起來一點都不覺得油膩,而且肉質相當鮮嫩,嗯!真的很好吃!」達哥說完話後,他又大口地吃了一塊,接著露出一臉滿足的表情:「不過…晚上的菜色這麼豐富,光憑我們兩個,我看一個晚上是吃不完的。這樣吧!吃不完的留到明天!明天我們再一起享用,反正我的冰箱裡面老是空空的,正好可以裝下這麼多的東西。」

 

「咦?」我開著玩笑道:「剛剛你不是才說明天要帶我去吃一家新開的日本料理?怎麼?現在行程又要改啦?」

 

「喔!對喔!」達哥像是憶起般地:「說的也是。那…那我們明天還是先去吃日本料理好了。這些東西我改天再吃,反正冰著也不會壞嘛。呵呵!」

 

「唉!」達哥隨即嘆了口氣:「本來我是想明天中午回來和你一道用中餐的,偏偏臨時有個客戶早上要到公司開會,專案又是由我負責,所以我不得不留下來做簡報,這…恐怕我是真的趕不回來了。」

 

「還是你的公事要緊!可別為了我而耽擱。」我不希望達哥因為我的關係而耽誤到工作。想了一會兒,我開口道:「那這樣吧!今晚你就多吃一點!盡量把海鮮類的通通吃完,其他能夠放久一點的菜色,到時候我再幫你整理一下,然後冰到冷凍庫裡,等到你想吃的時候,就把它拿下來退冰。不過你要記住喔!冰過的東西不可以放得太久,不然味道全都會變的。」深知達哥生性儉約,還能吃的東西,他是絕對捨不得任意丟棄,所以這樣的安排,應該是最符合他的個性。

 

「那…那就麻煩你囉!」達哥不好意思地道。

 

「呵呵!少給我來這套!裝客氣呀?我才不領情咧!」我笑嘻嘻地回答。

 

「呵呵呵!」達哥傻笑了三聲,接著,他抬頭凝視著我,緩緩地說出一句:「真希望…以後天天都能吃到你煮的菜。」

 

這…。回望著達哥眼神,我沒有給出意見,也不對達哥的話做出任何回應。「來!吃多點菜!別只顧著吃肉,不然營養會不均衡的。」夾起山蘇,我直接放進了達哥碗裡。

 

「嗯!對…對呀!」達哥又回到之前說笑般的態度,他也夾起了一塊肉,然後放到我的盤中:「看看你!瘦巴巴的!人家說吃肉才會長肉肉,你可要多吃一點才行!」

 

「幹嘛?」我抗議道:「夾這麼大塊!你是想要肥死我呀?」

 

「沒錯!我就是要把你養得肥肥的!」達哥嘴角揚起了深深地得意:「到時候就沒有半個人會想要你!你就只好乖乖地待在我的身邊,哪兒也別想去!」

 

用完餐,時間晚上九點多,達哥帶著我到附近的河堤走走。河邊,球場上,幾個年輕人打著赤膊正在玩著籃球。昏暗中,沿著堤防,達哥似有若無地碰觸著我的左手。時而將其牽起,時而將它放下,沒有太過特別地緊握,不曾強行過份地要求,他…就只是這麼輕微地接觸著我的身體。

 

走了有好一段路之後,達哥出聲詢問道:「累了嗎?要不要坐著休息一下?」

 

我:「嗯!也好。」

 

選了一處較為乾淨的台階,兩人就這麼雙雙席地而坐。球場拍球的聲音斷斷續續,河岸流水的光影虛虛實實。燈火,散在河岸;月光,聚在河央。達哥在左,我在右;達哥在下,我在上。隔著一步台階,望著雄壯背影,達哥瞬時點起了火,順勢我抽起了菸。煙飛,稀微霧氣瀰漫,雲飄,順流水波蕩漾。北斗七星閃閃,街燈螢光爍爍,四周空氣逐漸濕潤,淡薄秋意罩滿星空。

 

一靜不動,兩人不語。過了半晌,達哥率先開口說道:「過一陣子…我可能會要搬家了。」

 

「搬家?」我好奇地:「要搬去哪兒?」

 

達哥吸了一口菸後:「這附近有個案子在推,是我的其中一位客戶蓋的,離這兒不遠,現在還沒完工,不過大概再過個半年左右就會落成。因為我們公司跟他們有往來,我和負責的經理也挺熟的,所以價錢上面比較好談,有個折扣,而且地段不錯,交通方便,生活機能也很好,還附有一個停車位。怎麼樣?」達哥回頭望著我道:「有沒有興趣?過幾天我們一道去看看?」

 

「你付訂金了嗎?」我問。

 

「還沒確定。不過現在還有幾間保留戶,他們答應可以先幫我留著,不過要快就是了,畢竟人家也是在做生意。」達哥道。

 

「那…你以前住的地方,你還有去過嗎?」也不知怎麼地,我忽然想起了那間有著小閣樓的房子。

 

「那邊呀!」達哥:「那邊現在早就已經蓋滿一堆房子了。聽說連同附近的產權也被收購一空,我想大概過不了多久,也會蓋一些新的大樓吧。」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買那邊的房子?」我問。

 

「沒有!」達哥簡短回答。

 

「那…那棵樹呢?」我道。

 

達哥疑惑地:「樹?」

 

「對呀!」我點了點頭:「就是你以前很喜歡的那棵榕樹呀?現在還在不在那裡?」

 

「喔!你說那棵樹呀!」達哥道:「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我訝異地:「你不是說過那棵樹當初是要被當作景觀,所以不會被砍掉的嗎?」

 

達哥:「嗯!不過後來聽說建商為了能夠增加多一點的戶數,所以就將原先的設計圖做了一些變更,也就順便把它給處理掉了。」

 

「怎…怎麼會這樣?」忽然間,我覺得有些可惜,畢竟一棵樹要長到那種程度,是必須要花上許多年的時間,更何況『它』對達哥而言,應該也是童年裡的一個重要記憶。

 

「你應該會很捨不得吧?」我道。

 

「捨不得?」達哥沈思了好一會兒後:「是有點可惜。不過…我也不是很介意就對了。畢竟那裡的回憶對我來說,也並非全是美好的。」達哥像是在對著自己說話般:「有時候換個環境,對人來說也是好的!老是緬懷著過去,不見得能夠改變什麼,該遺忘的,總得學著將它遺忘。好比老是想著那些前塵往事,倒不如留下適合自己的記憶反而更為重要,好好地把握住當下,才能擁有更美好的未來,這樣對自己不是比較好嗎?」

 

靜靜地望著達哥背影,雖然他的話好像是針對著他自己講出來的,不過在字句之中,達哥又像似有似無地在對我暗示些什麼。但…記憶難道真的不重要嗎?回憶只要是不好的,就該將它給拋棄遺忘?這…這個道理我不懂?也並不認同。走過必留痕!不管是好或壞?不論是對是非!經歷過的所有事物,難道不該被深深地刻印在腦中?永遠牢牢地記憶在心裡?那是一段過程,不也是一種體驗?怎能隨便說忘就忘?又怎麼可能說捨棄就能捨棄?

 

「我想…。」達哥繼續道:「你應該有看到我的門口放了什麼東西吧?」

 

一經達哥提醒,我隨即想起放在鞋櫃上的東西。那是一棵小榕樹,一棵觀賞用的盆栽。

 

「你有注意到嗎?」達哥出聲詢問。

 

是呀!那棵小榕!它的樣子…原來…。經過達哥提點,我這才終於明瞭。

 

達哥似乎也注意到了我臉上的變化。「沒錯!很像吧!」他露齒一笑,接著道:「那棵樹確實已經不在了!但是我卻從來都不曾將它遺忘。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雖然那棵榕樹總會勾起一些我所經歷的不好回憶,但是相對的,他也給了我一些不同的力量!讓我不斷地提醒著自己,總有那麼一天…我一定要搬離那個地方,總有一天我想要的東西,就算用盡一切辦法也要得到!總有一天我…我一定不能讓自己心愛的另外一半,跟我一樣懷有一份永遠都無法實現的『遺憾』!」

 

話中有話…任憑我再怎麼天資駑頓,弦外之音…卻如此明顯到令我無所遁藏。

 

我又何嘗不瞭解達哥從昨晚到今天,那一路下來所綿延不斷的雙關言語。但…我卻總是四兩千斤一撥,話鋒輕鬆一轉,既是裝作充耳不聞,或也隨便扯開話題。可達哥的意志卻是這般堅定!他的話中不帶一絲壓力,卻總能將深情藉由交談傳達出來,又能不帶一點痕跡,輕易地就騷動我的心房。如果業務工作的訓練,是將一個人從樸實變得滑頭,可達哥他的舌粲蓮花,卻總能輕而易舉地讓人對他表現出的那種誠懇,感到無比信任,而深信不疑。

 

其實…我並不討厭達哥現在的轉變。從他離開之後,第一次與他見面時,達哥變得更加成熟,言談的神情也越漸清明。過去成長所帶給他的陰霾,在他出社會後,猶如撥雲見日,重見光明。以前在部隊裡的他,雖然也是笑容可掬,但是眉宇之間,雙眸之中,總是蒙上一層淡淡的灰暗孤寂。像是一匹孤狼,身處人群,少了歸屬,卻亟欲尋求認同。『轉變』?對達哥是好的!我是這麼深深以為。不管是在身體裝扮上的改變,還是心態情感上的蛻變,現在的他,儼然就是成熟男子的代表,事業,外貌,亦或是精神。都會的裝扮,帥氣的臉龐,加上堅毅的態度…叫人面對他時…怎能不會心蕩神馳?

 

「原來你…。」我心領神會地:「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種?」達哥雙眸鎖住我的雙瞳:「不過…在你的面前,我永遠都會是你第一次看到的那個!就算是在未來…永遠也不會有所改變。」

 

「是嗎?」我俏皮地:「不過我倒希望在某些方面你能有些改變!」

 

「你指的是?」達哥不解地問。

 

「呵呵!」站起身來,我拍了拍褲子上面的灰塵,然後伸手扶在達哥的肩膀:「如果說出來了!那就不會是『你自己』真正的改變囉!」

 

「你…。」達哥張口還想說話。

 

「好了啦!好悶喔!我想先回去洗個澡了,全身黏黏的,好不舒服。」這次,我直接挽上了達哥手臂:「而且明天你不是還要開會嗎?早點回去休息也好,不然會沒有精神的喔!」

 

夏天洗澡要洗熱水,不洗熱水洗不乾淨。我一向喜歡讓那熱騰騰的水珠滑過身體的每吋肌膚,熱氣能夠喚醒細胞,水氣可以深入肺部,是霧氣,像雲靄,將我緊緊地擁抱在這氤氳靉靆的夢中。虛幻,好似不真實在站立!朦朧,猶如不確實的處境!茉莉花的氣味,順著水滴經過髮梢流到脖頸。茶樹芬芳留在潔淨的臉頰上頭,牛奶成分滲入了我的軀幹四肢。水花四濺,緊閉的斗室,嬝嬝輕煙,微開的窗櫺,牆上鏡子蒙上一層淡淡霧氣,我看不清楚我自己,卻可以感覺內心深處的那份猶疑。現在的我…是自由的。然而一個星期之前…是誰才有權力將我禁錮在他懷裡…。

 

現在的他…過得好嗎?

 

失去了我…對他是否毫無差異?

 

開門聲響,人影驟現,裸著身體,我回頭望向門扉。

 

「洗好了嗎?」聲音傳來,我的耳裡聽見了達哥正在呼喚。

 

我:「嗯!快好了。在等一下下!」

 

「都洗了快三十分鐘,我還以為你昏倒在浴室裡了咧!」達哥開著玩笑道。

 

我:「你又不是現在才知道,我洗澡總是洗得特別久。」部隊裡,浴室中,即使時間只夠多留一分半秒,我也絕對不會因此先走。

 

「我…可以進去嗎?」達哥小聲地發出詢問。

 

進來?我…我可還沒換上衣服呀!

 

「嗯。好…好呀!進來吧。」為何我給的卻是這個回答。

 

背對達哥,雙手移到頭髮,閉上雙眼,我不敢設想等會兒將要發生什麼事情。達哥是裸著身的,我知道。而我裸著身體,他看得是一清二楚。共處一室,狹小空間,橘燈亮著光圈,香氣混著氤煙。手?是手!雙雙遊移,從肩胛到頸部,另外一隻繞過了我的身後,向前伸至小腹。達哥慢慢地環抱著我,而我卻只能全身僵硬地杵在那裡。他的身體微微地在靠近,寬厚胸膛靠向我的背脊,我卻只感覺到自己背後下方的那片肌膚,現在,它正被一堆茸茸毛髮給籠罩佔據。雙腿後面,涓涓水勢流得並不順利,達哥健壯的肌肉緊密貼服著我,不讓半點空間留下任何些微縫隙。流水不止息,熱氣翻騰,飛煙隨處飄,四下無人。不!還有兩個,只剩兩個,我與他,星和月。達哥跟我,輪誰開口?

 

「你…。」先說話的,不代表輸。「好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抱著你了。」達哥說得懷念。

 

「是嗎?」我淡淡地道。我們從來不曾這樣過的!達哥應該比誰都還清楚。

 

「嗯!也…也對。」達哥語氣轉換得快,輕鬆愉悅:「不過以後機會多得是呀!你說對不對?」

 

對與不對?就算我不回應,我想達哥仍能自圓其說。

 

「來吧!我來幫你洗頭。」達哥道。

 

「不!我已經洗過了。那…我看還是我幫你好了。」轉過身,我和達哥面對著面。

 

沒有戴上眼鏡的兩人,霧裡看花,但是雙方的身體曲線,彼此卻是再熟悉也不過。達哥蹲下身體坐在浴缸旁邊,彎下腰,我將洗髮精搓揉之後放在他的髮上。這麼親密的動作,不是愛人?怎能如此。那麼曾經是一對戀人的話…如果只是曾經而已,難道不算過份了點?但…現在誰有資格說三道四?兩人目前清白不過!他並沒有給誰任何承諾,而我又犯了哪一條錯?手掌佈滿乳白色的沐浴乳,輕輕劃過達哥胸前,順著肋骨移到了他的腹部。還沒經過達哥雄偉的男性象徵,它卻已是蠢蠢欲動。該要感到尷尬嗎?我還在想,達哥的一臉深情,卻已牢牢地盯在我的臉頰。

 

現在的我…是否該要回應他的渴求?鎮定點!輕斥著自己,我不該亂想。然而,忽然!不是我的手,捧的卻是我的臉,不屬我的嘴,怎會黏上我的唇?嘩啦啦的水花,濕淋淋地在下,淋濕我的睫毛,溜過他的鬍鬚還有髮。挺身而立!達哥站了起來,不明就裡!抬頭,我向上張望。雙手分離,旋轉,畫出一個正圓!身體騰空,飛翔,是誰陷入誰的掌心?被他擁抱,提起,身體尚未擦乾。換個場景,躺下,白色床墊上面,平鋪一片翡翠綠意。

 

赤裸的兩人,達哥將頭埋入我那單薄胸前,粉紅色的朱唇,粉紅色的潮紅,我的身體因為高溫呈現出的瑰麗豔紅。深黑色的頭髮,深黑色的眉睫,達哥臉龐一日過後發芽茁壯的烏黑髭鬚,胸前那短短的稀疏胸毛,結實雙腿由下而上,數也數不清的那些濃密腿毛,身強體健的達哥,充滿雄性氣味的一頭猛獸,一匹狼!野性,正處於衝動的狀態當中,在他的面前,羔羊如我,是否真能抵擋得了下一步的攻城掠地?

 

「我好想你!時時刻刻!日日夜夜!」達哥喘著氣。他的心跳好快,即使沒有和他肉身接觸,那份激動依然足以憾天動地。

 

一股恐懼油然而生!發自內心,我感到了一絲莫名驚恐。昨天尚未完成的儀式,今晚,現在,是否又將再度開啟?

 

昨晚…昨晚…哭泣的他…安慰他的我…他像個徬徨無助的孩子…而我在瞬間轉變為高大的巨人,支撐他,撫慰他,將他納入懷中,把他緊抱胸口,無懼縱淚涕橫將我的衣裳給弄濕、弄皺、弄亂。我好怕『髒』!我討厭身體上有任何一絲黏膩的感覺,我更討厭液體殘留在身上的那種滋味,但是對他…達哥…我還是依然任他哭倒在我懷裡。

 

昨晚…我是想要尋求什麼來到這裡?不只是擁抱?那麼安慰?那是一定要的!不過還有什麼?是情?還是愛?是一雙手臂?還是一副成熟的男性肉體?一副熟悉的,屬於他的,曾經愛不釋手…卻在隔了一年之後。但…料想不到的卻是他想要的比我還要篤定!更加強烈!非得進入我的體內不可。

 

拒絕!還是半推半就?昨天…那晚…什麼事也沒有!達哥哭累了,而我的心累了。誰也沒有任何力氣做想做的。雖然我知道哭泣過後,最需要的是一頓安穩睡眠,好去恢復元氣。但是達哥的手,他的腿,還有他堅挺的下體,還是主動地在呼喚著他的需求,成熟男子的那種渴望,然而…就在各自梳洗過後,同一張床上,同樣的床單,還有這張相同的翡翠綠的涼被底下,我被他雙手抱著,蜷縮在他的懷中,背後,那根挺立的異物在我睡著之前,至少…我可以確定他還沒有消退下去。

 

怕了嗎?身經百戰,第一次的歡愉在十六歲的那年,當時尚未成年的我都不怕!現在?怎麼可能!更何況目前躺在我的身上,俯視的人是他!達哥!我那曾經深深愛過的一個男人。

 

「我想要你!」達哥的聲音聽來好遙遠:「你是我的…從前…現在…直到永遠…。」

 

他的聲音細細小小,我的神智迷迷濛濛,體內熱血翻湧,我感到自己幾乎無法呼吸。用力地一個吸氣,吸進的除了氧氣,還有達哥鼻息噴吐出的味道。濃濃的菸草味,混合著剛剛之前達哥喝的一杯紅酒氣味。一向不勝酒力的我,連小小一個呼吸都被弄得無法喘息,更何況兩人赤身露體,而達哥的嘴正恣意地將藏在裡面的粉嫩舌頭放到我的唇邊,然後輕輕地探入我的身體。

 

「舒服嗎?」達哥口齒不清地問。

 

怎麼回答?如何回答?難道他忘了自己的舌頭還在我的嘴中?它是這麼地滑溜,正在翻攪、探索,但…確實是舒服的!我怎能說謊自己不愛?尤其是在面對這麼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面前。他的手指優雅地在我的每吋肌膚上面跳舞,我可以感覺得他的指紋還是和過去的一樣溫柔。這樣的他,這樣的達哥,誰能抗拒他眼裡所散發出的深邃魅力?又有誰能擋下他那聲聲呼喚所帶來熾情烈愛。融化冰冷風霜,一把火焰即可!而這連天烽火席捲來?叫人怎不嘆為觀止!

 

「我…我想…。」達哥輕聲地問:「今晚…你可以嗎?」

 

一樣的詢問,一樣的繁禮多儀。這就是他!面對兵臨城下的我,達哥他還是這麼地…。該說他是拘泥禮數,還是太過習慣於尊重別人感受?都已經到了這步田地,難道我該說聲『抱歉』?然後叫他明天請早?唉!他這個傻瓜…。

 

不用言語,我用自己的肢體做出反應,告訴達哥,『當然』!『我要』!『現在』!『有何不可』?

 

一個小小鼓勵,果然是激情最好的催化劑!達哥兩眼發亮,他的身體更熱了!而我冰冷的軀體也因他而開始燃燒。我感覺到自己全身的毛細孔慢慢地在收縮放大,汗毛因而根根豎起,還有那不慣索求的個性,那習於衿持的四肢,像是瞬間被解開鎖鍊的無聲夜貓,它們自由地行走在達哥身上,時而跳過達哥厚實胸部上的體毛,時而穿梭在達哥腰部以下的那片茂盛叢林,靈巧,又難以捉摸,輕柔,卻帶著微微地攻擊性。

 

當達哥發出了一聲呻吟低吼,我知道他已經到了無法自制的關頭。長久以來的寂寞,多少日子的守候,孤枕配單影,雙人床上一人躺臥,現在總算終於盼到風雪走過,激情的衝動,重拾的舊夢,怎能等待?無法等待!達哥一個翻身,他將我壓在身下,然後迅速地將我細長的雙腿抬起分開。一聲驚呼!出現在我的眼前的是他那兩條粗壯雙腿,一左一右,各據一方,像是兩個雄壯威武的騎士,護衛著矗立達哥身體中央的那把赤紅寶劍。過去的我曾經與之征戰,然而現在的自己…是否依然能夠戰無不克?最後的結果…究竟是誰會將誰給徹底征服?是他?還是我?而自己期望的是在不久的將來,無限的未來,這個甜蜜而又激情的戰鬥永無休止之日!

 

仰頭望著達哥,我知道在下個瞬間,一切將會是個全新境界!

 

低頭俯視著我,達哥化不開的柔情,繾綣在我兩之間。彎腰,低身,準備全力衝刺!

 

闔上眼,期待,等待,耐心是需要的。不然怎能嚐到痛楚過後那歡欣時的眼淚。

 

閉緊嘴,含齒,咬唇,安靜是必要的。否則大聲嚷叫可會驚擾鄰居的隔牆有耳。

 

當我還在想著這些,一股刺痛卻瞬間貫穿了我的腦部。來了!然而,出於自己口中那聲突如其來的尖叫,卻怎麼樣也無法輕易地就被…一掩…而過…。

 

深夜裡,冷氣運轉的聲音從窗外傳了進來,那不是客廳裡的這台,它負責的區域是將隔壁的臥室保持在二十六度的恆溫狀態。將那扇半敞的落地窗給緩緩推開,我的身上沒有套上任何衣物,只有一條深藍色的薄毯披在我的肩上,由上而下,沒有垂至地板,長度約略只到我的腳踝,所以不至於會摩擦到那片踩在腳底下的斑紅大理石磚。從椅子上面拿起褲子,然後將口袋裡的那包香菸掏了出來,側著頭,靠著窗,就著月光,悄悄地,我點上了火。

 

一個小小的東西忽然從沙發上頭滑了下來。一枚澄黃色的項鍊依著沙發弧度掉落在地面,還發出了一個小小聲響。既不清脆,又不響亮,悶悶地,像是一塊石頭被丟進斑斕的紅色水池一樣。只不過…地上那塊綴滿花紋的大理石上並沒有因而濺起一絲漣漪。而且…『它』是浮在切割方正拼湊而成的石頭上面。

 

彎下腰,拾起項鍊。手上的墜子被一條紅絲線給纏繞著,紅配黃,這並不難看,很一般,不少頸鍊大半都是這種組合。當然!如果是像隔壁房間裡面,熟睡男子身上所戴的那條一樣,那條…有如雙胞的另外一半…『新月螺貝』。凝視著手中的楓葉項鍊,我想著…若是改換成與他身上那條用白銀的鍊子,它的質感…應該可以再向上提升一點。如果…我之前有空先將它換過的話。

 

引頸仰望星空,暗夜似水如泓。微風吹,捲簾輕霧送。圓月隱,雲飛無定處。窗外寂靜帶著神秘,河水平滑不留痕跡。夏日未盡…欲走還留,初秋輕踏…步出行蹤。

 

吟詩作對?這並不是我喜歡的其中一項興趣。一直以來…也遇不到任何一位志同道合。但是…往往自己卻在不知不覺當中,已經習慣了這種奇怪的說話方式,光是連『想』…都已無法改變。

 

出口不成章,思想不留痕。

 

酒紅的沙發,翠綠的窗簾,粉白的牆壁,漆黑的深夜,亮銀的明月,靛藍的薄毯,淺灰的飛煙,澄黃的項鍊,激情前的那些渴望,做愛後的那份感傷…。

 

感傷?

 

我發現…原來不是只在做愛之後才有。

 

因為其實不論是『誰』…我再次發現!

 

都該…『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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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ulaul022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