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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十字軍~第四部~第二十章~寂寞~（小蝶番外篇）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來自於一只透明無色的塑膠袋中。在那個因為蒸汽而殘留水漬的袋子裡面，一隻冷掉後的金黃色烤雞正被一隻手掌給粗魯地撕裂拉扯著。而那油膩膩的袋子之中，其實也不單單只有一隻完整無缺的烤雞而已，幾條香味四溢的蒜味香腸、經過高溫碳烤後的鮮嫩羊排，還有為數並不算少的赤紅明蝦，也全都被裝進了那只袋子裡頭。

既有小菜！怎能無酒？幾瓶台灣啤酒被一條昏暗人影從整齊的迷彩服架的最裡層給挖了出來。而孤坐窗台旁的另一個人，他的手上執著一瓶晶瑩剔透的玻璃酒瓶，只見他緩緩地隨手將其舉起，對著窗外明亮的月光輕輕地搖晃一下，接著，嘴就瓶口，就往他的喉嚨深處灌進了好大一口。

營區中，若想飲酒作樂？是必須有一定地技巧的。除了先要懂得如何避開連隊裡的諸多長官，還得需要有個隱密場所可供躲藏才行。不過偷雞摸狗？混水摸魚？這在軍中早被奉為首要！有洞就躲，有縫就藏，這對老兵早已就是家常便飯。而在整座衛生連的營舍之中，唯一堪稱還算安全的地點，就只有那間總是被上了鎖的經理庫房。所以…誰能擁有那把鑰匙，開啟庫房的那把銀白鑰匙！那麼…『他』就能將那些不願人知，見不得光的幽暗秘密全都給藏匿進去。

今晚…並非適逢週末假日，連隊弟兄也幾乎全都待在營區。除了被迫留守的主官和值星官外，其他肩膀掛有階級的自願役軍士官們，早在夕陽下山之前，就相偕結伴離開營區，放起外宿假了。

雖然話說如此，可現在的這個時候，一個夜黑風高的凌晨時分，再怎麼說…也不是個把酒言歡的適當時機。

隔著左右兩邊不到三尺寬的牆壁後方，一群弟兄正在那一頭發出些許鼾聲，沈睡於忙碌一天之後的休息當中。而距離此地足足十幾公尺遠的那個地點，兩小時一班的夜間衛哨，那名身著迷彩服的衛兵仍是菜得可以。雖然他對學長所下的命令必定言聽計從，可不管是在哪個連隊裡頭，『菜』！相對地就代表了高度風險！若是一個不小心，臉上的表情看來有異，抑或是一個不留神，慌張地說溜了嘴，那麼到時真要倒楣的…保證絕對不會只有正在經理庫房的他們兩個而已。

阿桂躡手躡腳地從袋子掏出那支被他奮力撕開的雞腿，當他張嘴大咬一口的時候，另外的一隻手掌也沒因此閒著。只見他食指對準拉環，小心翼翼地拉高開罐部位，接著聽見『啪』地一聲！那瓶放在地上的罐裝啤酒就被打了開來。

「小聲點！」一句警告：「你以為我們是在哪裡？」

「小聲？」阿桂立即賞了個衛生眼給坐在窗戶旁的小蝶：「難道我還不夠小聲？不然你自己開給我看！」

「你…！嘖！算了。」不想讓再次恢復的友誼給弄擰了，小蝶直接從窗台上面跳了下來，然後走到席地而坐的阿桂旁邊：「吃快一點！吃不完的也別留了，你不會笨到以為可以拿到連辦室的冰箱冰吧？何況連上也沒有微波爐能讓你微波。」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你當我是白癡喔？」忽然，阿桂像是意識到這些東西是小蝶帶回來的，於是他立刻又陪上笑臉道：「你不一起來吃嗎？」

「不必了，師長在營站宴客的時候，我已經先吃了一些，這些全都是『專程』拿回來給你的。」雖然小蝶嘴上這麼說著，不過他還是隨手拿起一隻冷掉的明蝦撥起殼來。

「嗯！味道真的不錯！這次烤雞的味道特別香喔！」阿桂讚嘆般地唸唸有詞，還不忘拿起啤酒，往自己的嘴裡灌上一口。

「叫你小聲一點是沒聽見嗎？」小蝶皺著眉頭道：「雖然目前連上只有副連長在留守，不過這兒可不是營站！而且查哨軍官隨時都有可能經過附近，難道你的音量就不能再稍微放低一些？」

「放心啦！」阿桂一派輕鬆地：「這裡可是我的地盤耶！除了站哨的那個菜鳥之外，整個連隊就只剩下吳連擁有經理庫房的備用鑰匙，而多出來的唯一一把，現在就擺在我的口袋裡面！這樣子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阿桂說完之後，他拍了拍自己的褲袋，然後擺出一副『安啦』的表情。

「你怎麼會有庫房的鑰匙？」小蝶好奇地問道。

「喔。」阿桂嘴裡塞滿了肉屑道：「你忘了我以前當過一陣子的經理嗎？雖然只是一小段的時間，不過在交接的時候，我自己偷偷打了一把放在身上，不然連上的內務那麼多，我的背包還有一些雜物哪還有地方可以放呀？」

「是喔？別人就可以擺得整整齊齊…。」小蝶斜睨了阿桂一眼：「我看是你自己懶得整理吧？」

「唉呦！你怎麼跟李班越來越像啦？老愛唸個不停！聽了真的很煩耶！反正經理庫房這麼空，就算再塞下十幾個黃埔背包也還綽綽有餘。」阿桂說著說著，他努了努嘴：「還敢說我咧！你自己還不是一樣！有什麼資格講我？東西幾乎全都放在營站裡面，而且整個親園全歸你管，你的私人物品愛放哪兒就放哪，我這個小小的庫房哪能跟你比呀？」阿桂語畢，他又拿了一條香腸往自己的嘴巴裡塞。接著，他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對了！李班他…那天他離開的時候，你們有碰到面嗎？」

「嗯。」小蝶低聲道。

阿桂小聲地：「那…前幾天的事情…你應該也聽說了吧？」

小蝶：「你指的是莒光日那天？」

「嗯！」阿桂點了點頭：「那天李班他…他到底是怎麼了？」

「詳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小蝶一腳跨過阿桂身邊，整個人往鋪滿軍毯的角落躺了下去：「我知道的也只是其他人的轉述，所以對於當時的實際情況，我瞭解的也不比你多。」

「難道…他和吳連真的『確定』玩完了？」阿桂追問道。

這次小蝶沒有出聲回應阿桂的問題。因為此時此刻，在他的內心深處，有著另外一件事情正在困擾著他。那是短短地一句囑託！是李班在離開營區之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

『小蝶！我希望你…我的意思是…在我退伍之後，我希望你能夠暫時好好地照顧一下吳連。因為我知道他…我是說…我怕他會…。』

李班他在想些什麼？小蝶這次真的被他給弄糊塗了。也不過才隔了短短不到幾天的時間而已，為何當初那個早已架構好的完美世界全變了樣？以前一向總認為自己能夠輕易地掌控一切，過去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完全地置身事外，抽身旁觀，當個毫無關係的觀察者，『第三者』，怎麼結果竟然會是…？而這一切，只因李班說了那麼一段話後，自己這才發現原來那些糾葛難解的多角習題…從頭至尾，李班他看得是比誰都還要清楚…。

這…到底…李班是在什麼時候『發現』到的？

當時他沒有說，現在自己又怎好意思再去開口追問？一想到這兒，即使李班沒有站在自己跟前，小蝶那張姣好的臉頰上面，一抹潮紅仍是瞬間染上了他那優美弧度的耳廓上頭。猶如從頭到腳，總是赤身露體，毫無半點遮掩，整個人，一直以來，自以為是的縝密心思，總相信會無人知曉的隱匿心事，卻在自己完全都不清楚的狀況之下，早被李班給瞧得一清二楚！而李班他…他卻從來都沒有給過任何暗示，更遑論對自己提過隻字片語。那…自己在他面前時的談笑風生，故做鎮靜，看似提供給他的那些聰穎建議，悠遊於他們三人間的那份輕鬆寫意，原來…不過都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但…李班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難道是在…！該…該不會吧？

不！絕無可能才對！

小蝶心念一轉。是啊！也對。若是當時李班真的已經知道了，他是如何都不可能會對自己說出口的。不過…若是李班『真的』早就知道了我和『他』的事情，以他的個性，最後又怎有可能會去接受『他』的感情？

「小蝶！你在想什麼？」阿桂對著一旁狀似發呆的小蝶道。

「一些…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事。」小蝶輕聲地說。

「我不明白？」阿桂直覺性地接了一句：「你不說說，怎麼知道我不會明白咧？」

「哦？你想聽…？」小蝶對阿桂的想法忽然起了興趣。

「說說看呀！」阿桂聳了聳肩：「反正對你又沒有什麼損失。」

該對阿桂說嗎？雖然他看來總是愣頭愣腦地，不過多個人給些意見…不也挺好的？或許在阿桂的眼中…他所看見的某個部分，是自己從來都沒有注意過的細節。小蝶腦中還在猶豫，然而他的雙唇卻已微微輕啟：「阿桂！你認為…李班愛誰多一點呢？達哥…還是吳連？」

阿桂一臉毫無心機地：「關於這個問題嘛…這…其實我覺得還蠻難講的耶！」

「沒關係！說說看！」小蝶：「反正對『你』不也沒什麼好損失的。不是嗎？」

「基本上喔…。」阿桂手裡拿著羊排，他先灌了一口啤酒，接著咬了一口羊肉，然後才慢吞吞地：「我覺得…李班會選擇達哥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畢竟李班在達哥的身上放了很多感情。而且說句老實話，李班這個人也蠻挑的！比起吳連…我覺得至少達哥在外貌上面比較像是李班的『菜』。雖然後來他還是和吳連交往了，但是你應該也知道，吳連的個性和李班其實算是『強碰』，他們彼此太容易起爭執了！兩人之間的那些衝突，我們不也全都看在眼裡？更何況還發生了吳連對他動粗的那一件事…。雖然吳連後來極力地澄清他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基本上，李班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但是那次的事情對他來說，是絕對不可能會被輕易給遺忘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見阿桂拉哩拉雜說了一堆，小蝶卻覺得他給的回覆好像有跟沒有一樣。

「好啦！我個人是認為…硬要說的話，李班比較愛的人『應該」是達哥吧！」這次阿桂總算說出了稍微肯定一點的答案：「不然他最後又怎麼會在離營之後，就直奔到達哥的住處呢？」

「咦？你怎麼會知道的？」小蝶對阿桂的回答感到有些訝異，雖然他比起阿桂還要更早就與達哥有過聯繫，但那也是因為李班在離營當天，到了達哥家後，達哥對李班佯稱要到外面買些飲料，然後趁機主動打了電話通知自己，所以自己才會知悉了這件事情。

阿桂解釋道：「李班最近的狀況你也不是不清楚，雖然他表面故做堅強，不過我還是有些擔心他會心情不好，所以今天午休的時候，我抽空打了電話到李班家去找他。但是他的家人卻說他這幾天都沒有回去。後來我想了想，他最有可能去找的就是達哥，所以我又打了一通行動電話過去，而達哥他也向我證實了我的猜測。」

「那…達哥有跟你說什麼嗎？」小蝶問。

「嗯！有呀！」阿桂接著道：「達哥說他今天中午本來打算蹺班帶李班到外面吃飯的，不過當他回到家時，李班已經先離開了，只在客廳的桌上留下了一張字條。」

「字條？」聽到這兒，小蝶的手心忽然濕潤了起來：「內容是…？」

「我哪知呀？」阿桂嘟起嘴道：「達哥只說了這些，然後他就匆忙地掛了電話。」

「是嗎…。」小蝶心想。果然！終究…李班還是這麼做了。

「阿桂！」抬起眼簾，小蝶望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阿桂：「如果…我說李班這個人要得到幸福…其實是有一定的難度。你贊不贊同？」

聽見這句，阿桂手裡的啤酒罐瞬間停在半空當中：「為…為什麼？」

「你認為…你自己瞭解李班多少？」小蝶問。

「唉呦！你們兩個很討厭耶！」阿桂不耐煩地：「老是動不動就問我這個問題。一下子是你到底瞭解他有多少？一下子又是他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好啦！我承認我是笨了點，沒有你們那麼聰明，所以就請你們行行好！有事的話，一次說個清楚！不要讓我這個『白癡』老是浪費自己的腦細胞行不行？」

看見阿桂自貶身價的無奈表情，小蝶先是笑了笑，然後才接著道：「你知道李班的個性吧？沒錯！他的外表看來確實是有些柔弱，不過那僅僅只是他在外人面前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而已。其實他的真實性格是拗得可以，而這些，在過去發生的那些事情之中，我們大家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你忽略了其中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在李班的內心深處，他是『矛盾』的！尤其是當他在面對著吳連的時候。」

阿桂：「你指的是？」

小蝶做出一個手勢，打斷了阿桂的問話：「阿桂！我很清楚！在你的心中，你是希望李班能夠和吳連繼續下去的。所以你私下幫了吳連很多的忙，幫他牽線，幫他遊說，甚至也幫著他去隱瞞，可你忽略了李班也有屬於他自己的思維模式。」

小蝶從躺著的軍毯上面坐起身來：「你剛剛說的也沒錯！吳連是動手了！李班大概一輩子也不可能忘記這點！不過如果單單只是因為這樣，我想那還不足以讓李班對這段感情感到絕望，或是因而興起兩個人不如乾脆分手的念頭。換個角度來說…就我看來，我覺得…李班他…或許…他其實也正在期待著這種事情發生也說不定。」

「你是說…李班是自願被吳連扁的？而那是他的『願望』？」阿桂睜大著雙眼：「小蝶！我看你是喝多了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這…該怎麼說呢？」小蝶先是喝了一口高梁，然後緩緩地接著道：「我的意思是…就算當時吳連沒有動手，不過將來他和李班之間，一定也會為了『某件事情』而發生極為重大的衝突！至於會是什麼？我也說不上來，畢竟他們現在都已經分手了，所以『那個事件』也不可能會發生。」

阿桂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最後雙手一攤：「你說得好像很清楚，不過我卻聽得很模糊，如果你『真的』想說的話，麻煩你能不能用稍微簡單一點的表達方式。OK？」

果然！聰明李班，總是一點就通。而阿桂人並不笨！只是他的腦袋不太愛動。但是這次小蝶也覺得自己的說法不易讓人理解。可…說得太過直接…這樣好嗎？

「好吧！我簡明扼要！」小蝶道：「也就是說，李班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但那是指針對『朋友』而言！他可以為了朋友兩肋插刀，也能為了友誼而委曲求全。不過若是身為他的情人…可就不見得是這麼一回事了！我想你應該也聽過李班提起的一些事吧？那些他所經歷過的戀情？」

「嗯。」阿桂點了點頭。

小蝶原先還想用些較為隱晦的方法說明，但是一想到阿桂剛剛的抱怨，所以這次他還是決定盡量再說得淺顯一點：「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李班愛看書吧！閱讀…以李班的說法…算是一個好的習慣。他曾說過每一個人，就只有一個人生歷程！但是藉由閱讀，你就彷彿多了另外一個人生體驗。當然！那不會是屬於你的真實人生，可是你卻能夠藉由書中的角色，走過一遍角色所經歷過的人與事物。」

小蝶說到這兒，他先停下看了阿桂一眼。見阿桂沒有提出疑問，於是才又繼續道：「可是…或許連李班自己也從來都沒有察覺到一點！也就是在他的性格之中，存在著一個相當致命的問題…。那就是他的個性太虛幻了！想法有時也過於天馬行空！因此一旦他看的書越多，相對的，他的個性也變得越顯複雜。因為一旦腦中多了太多的『經歷』！雖然到了最後，李班會將那些『經歷』重新分析整理，可問題就出在於李班會進而付諸在自己的人生當中。所以當他在面對事情的時候，他所要考慮的東西，也會因為那些不斷地累積增加的『經歷』，而影響到他對事物的判斷。」

「等…等等！「你說得太複雜了啦！」阿桂出聲阻止道：「你講的那些和李班的感情有什麼關連？我真的是有聽沒有懂耶！」

看著一臉迷惑的阿桂。小蝶心想，看來還是得要說得再簡單一點才行：「我的意思就是：對李班而言，一段太過美好的愛情，反而會讓他對那段感情產生了『不確定性』。而這個不確定性，也將導致他的性格開始變得有些優柔寡斷。因為李班的腦中充斥著太多的想法，到了最後…他往往會將一件簡單的事情弄得非常複雜！就像是戲劇一般，總是會將劇情推向『高潮迭起』的…。」

「喔！」阿桂忽然笑出聲來：「你說的高潮我是懂啦！不過『迭起』？人家就不知道了耶！」

小蝶隨即瞪了阿桂一眼，顯然對阿桂此時的笑話不覺得有趣，但他還是接著道：「因為那個不確定性，所以造成了優柔寡斷，衍生出的就是莫名的恐慌與憂鬱。李班太過敏感，內外表現出來的個性又過於衝突！可畢竟真實的人生不是戲劇，也少有美好的結局。所以在李班的內心深處，他需要的是『發生』某一件事，讓他覺得這段愛情是『認真』的，是『確實』的，是轟轟烈烈！也是真真切切！而不是那種平淡如水！是必須要『炙如烈焰』！唯有如此，他才會覺得自己是真正地活在愛情當中。」

「哦！那我懂了！我懂了！」阿桂開始自顧自地推論起來：「你的意思是說…李班為了要確認吳連是不是真的很愛他，所以當達哥突然出現的時候，李班就靈機一動，趁著這個大好的機會讓吳連吃醋，接著吳連也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失控賞了他一巴掌，而這所有發生的一切一切，全是為了一個字…『愛』？」

「你！你在亂講個什麼東西啦？」小蝶被阿桂的話給氣得翻了個白眼。

「那你就再說得簡單一點點嘛！」阿桂委屈地扁了扁嘴。

小蝶忍不住地嘆了口氣：「我真不知道李班以前到底是怎麼跟你聊天的？」

「不就跟你一樣嗎？」阿桂又耍著起嘴皮子來：「老愛故弄玄虛，說些有的沒的。」

見小蝶臉上露出了些許怒容，阿桂即時見風轉舵地：「好啦！說真的！人家大概懂得你想要表達的意思了啦！只不過…事情真的有必要搞到這種地步嗎？這樣對誰又有好處咧？難道不會很痛苦嗎？？對了！既然你都談到了達哥，小蝶！你自己老實說，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幫著達哥？其實你希望的是李班和達哥兩個人能夠復合吧？」

靜了好一會兒，最後小蝶還是說出了口：「沒錯！我確實是希望他們兩個能在一起！」

「理由咧？」阿桂的口氣突然變得有些大聲。

「和你剛剛說的一樣！比起吳連，達哥更適合李班。」小蝶道：「而且李班對達哥還是有感情的。當然！要是那時沒有發生吳連動粗的事情，或許我現在的想法會有所不同。畢竟情人吵吵鬧鬧再所難免，但是一旦動起手來…。況且達哥對李班的付出也不比吳連來得少，更重要的是李班至今還對達哥懷有感情，而達哥不也依然是深愛著李班？」

「可是你這樣說不是很不公平嗎？」阿桂抗議道：「難道吳連對李班就不夠好嗎？是誰在李班傷心的時候照顧他？又是誰在李班和林排起衝突的時候護著他？我可以挑明著跟你說，我甚至懷疑搞不好李班在尚未與達哥交往之前，吳連他就已經比達哥還更早就先喜歡上李班了！」

「哦？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小蝶反問道。

「小蝶！我問你？你在連上待的時間加加起來一共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超過半年？」阿桂語氣變得有些激動地：「一直以來，你在軍中的生活全在營站，而我卻是一直待在衛生連裡。別忘了！李班有段時間還去受了士官訓，當時他離開連上可是將近有三個月的時間。說句老實話，論梯數，或許我比李班還來得小，但是比起待在連上的時間，我可是比起你們兩個都還要長上許多！以前吳連他是怎麼對待連上阿兵哥的？那時他的眼中除了上任連長交辦給他的任務之外，他根本就沒有和連隊弟兄說過半句多餘的話。我想…那時他的心裡，阿兵哥們不過只是一群執行任務的甲乙丙丁，對他毫無任何一點意義，就連和他一樣軍階的軍官，吳連也是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除了偶而看見他和現在的副連長或達哥說話之外，其他的時間，吳連總是一個人站在迴廊的陽台旁邊，無視他人存在。就連我們經過向他打招呼時，他也是一副不理不睬，像是完全沒有聽見一樣。」

阿桂話說得又快又急，小蝶也沒有意思想要出聲打斷。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聽見阿桂說得這麼義憤填膺。而阿桂說得也並沒有錯！自己的領域一向都在營站，不是編制裡的衛生連中。或許…過去流逝的那些時間裡頭，自己一直沒有觀察到某些枝微末節，阿桂，他正在迅速地幫助自己補齊因疏忽而遺漏的部分。

「你知道嗎？」阿桂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沈：「我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見吳連露出笑容的時候，那是在李班被他從營部接回連隊的那天。當時我不過還只是個菜鳥而已，正在中廊準備連隊中餐時所要用的餐具。當我回頭一看見吳連臉上露出的那個表情，我還被他給嚇了一大跳！以為他是不是正在想著要怎麼故意惡整我們這群新兵。至於第二次，就是李班受完士官訓回到連隊的那個夜晚。當時輪到我在站哨，部隊全都聚集在連集合場上準備開始晚點名，而吳連剛好洽公從營區外面回來。不過他在簽到之後，似乎並沒有要入隊的打算，只是雙手一撐，站在陽台上面望著部隊。然後，他突然對我說了一句：受訓的『那個』回來了是嗎？接著他又在走廊上觀望了好一陣子，直到部隊解散之後，他才轉身走回軍官寢室。那時的我，完全不懂吳連是在幹嘛？但是後來當他和李班正式交往之後，我才總算明白，吳連之前對李班的冷淡與捉弄，全是故意裝出來的！因為…我想在那個時候，或許他就已經察覺到李班和達哥的關係了。」

「所以…小蝶！吳連的轉變是在李班回到連隊時才開始的。不！不對！應該是說…從李班第一次來到連上的那天，吳連的『轉變』就已經開始了！」阿桂緊盯著小蝶的雙眸：「沒錯！或許一開始是達哥和李班先交往了！但是比起一直默默待在身後守護他的吳連，達哥的付出又算得了什麼？更何況…恕我說句難聽的話，『達哥對李班真的有付出過嗎』？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難道不是李班一直在照顧著達哥？而達哥不也只是單方面地在接受李班對他所付出的關心而已？所以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會想要幫助吳連的原因！沒錯！吳連也許當時確實是揮到了李班！但是李班有時候擺出來的那種態度…。唉！有時不得不說，李班的脾氣確實是太…。嗯！該怎麼說呢？任性過頭也就算了！最重要是他的那張嘴…。小蝶！你幾乎都待在營站裡面，因此你是沒有見識過！李班和軍官對峙時的那個口氣與針鋒相對的那種犀利！若不是他和我們阿兵哥都站在同個陣線上，說句老實話！如果我的身份是軍官的話。搞不好也會被他的話給刺激到抓狂吧。當然！我說這些不是要替吳連說項，只是…唉呦！我想應該你瞭解我想表達的啦！所以…小蝶！你自己再好好地想一想，難道即使如此…你還是認為吳連沒有資格和李班在一起？」

低下頭，小蝶不是心虛或是感到猶疑，因為他並沒有認真地在思索阿桂所說的那些長篇大論。在他的心中…想的，仍舊是之前的那些事情。那些…原本想對阿桂說出…最後卻仍決定封口的一段故事。

那段…李班去受士官訓時，不在連上的那三個月中…所發生的故事。

一個火光，一抹飛煙，點起香菸，小蝶抬頭望著那扇開啟窗台。手中的酒瓶已然將要空空蕩蕩，窗外月光早就提前離開室內。阿桂此時默不作聲，他是在等待小蝶給個答覆？還是…連他也已無話可以再說下去？

「阿桂…。」小蝶的口中發出了幽幽地聲音：「你說的…我都明白。只是…有些事情並不是我們所想像的那樣。」

「眼見為憑！我只相信我看見的…。」阿桂也點起了一根菸來：「雖然最後的結果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過…至少我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

「是嗎？」小蝶深吸了一口菸後，他的聲音有些飄忽：「阿桂！你還記得李班那天在營站對我們所說的嗎？」

阿桂沒有應聲，只是默默地望著小蝶一身消瘦背影。

「我記得…當時李班是這麼對我們說的：感情這種事，一旦多了太多其他外力，將會變得不再乾淨純粹。」小蝶的目光依然盯在窗外樹梢：「他說…他不怪我們多事，只是那是屬於他們三個人的問題，所以也希望能夠交還給他們三個人去解決，不管最後結果究竟如何？至少…那也是他們憑著自己的意志所做出來的決定。」

小蝶將香菸按在地上捻熄，接著又點起一根。突然，他發出了一聲苦笑：「達哥不是一個傻子，吳連也不是一個笨蛋，至於李班…『他』…比誰都還要聰明不過了！」

「阿桂！」小蝶轉過頭與阿桂面對著面：「從旁穿針引線的我們究竟做了什麼？到底又是『為何』而做？那些與我們毫無干係的他們三個，你真的天真得以為他們全都不知道嗎？」不等阿桂回應，小蝶繼續道：「呵呵！是啊！可惜的是…傻子終究是個『傻子』！老愛瞻前顧後，想著自己那麼做到底該與不該？而那個笨蛋…卻怎麼也看不清楚事實真相，即使到了最後一刻，他還是依然只想著究竟『誰』比『誰』還重要？至於那個『最聰明』的！他…卻老是喜歡將自己陷入死胡同裡。明明一切應該可以簡簡單單，偏偏…他卻怎麼也不願給所有的人一個最終答案。」

「不過…主角就要回來了！」小蝶：「今天是他退伍的日子，所以他非回來不可！為的…就是拿到那張薄薄的退伍令。」

「對喔！」阿桂像是這時才想到：「我都忘了已經過了午夜，再過幾個小時，李班也要退伍了。」

「今天你會外出洽公嗎？」小蝶問。

「我？不知道耶！」阿桂歪頭想著：「明天三營接兵，我有可能會被派去支援。」

小蝶簡短地：「可能的話…留在連上吧！」

「為什麼？」阿桂疑惑地問。

「李班離開那天，他交代了我兩件事情。所以…如果你還想在軍中見他一面的話…。」小蝶說到這兒，他灌了最後一口酒在嘴中，眼神變得有些迷濛，微微渙散，但是那雙褐色瞳孔卻呈現出一種獨有的清澈明亮：「對了！阿桂！我問你？如果我說…你覺得…我和吳連…我們兩個…適不適合？」

「你…？」阿桂瞬間張大嘴巴，露出了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你是說？難…難道你們真的…？」

「嘻嘻！你看看你！」小蝶突然笑得花枝亂顫，連酒瓶都差點拿不穩：「怎麼？相信啦？還是…你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呢？」

「我…。」阿桂還想說話，但是脖子裡面卻像有個東西哽住了他的喉嚨。

突然！一陣輕微敲門聲從經理庫房門外響起。小蝶和阿桂同時轉頭望向上鎖的大門。聲音停頓了一下，接著又再次傳來，兩人同時聽見的是一句小小聲地詢問：「誰在裡面？」

彼此面面相覷，阿桂與小蝶摒住呼吸，誰也不敢發出聲音或是移動身體。

「不開門是嗎？還是要我去把你們連上的長官給叫起床？」

彼此互看一眼，阿桂終於緩緩爬起身來，順勢用腳將地上的啤酒罐給輕輕推到一旁，最後才走到門邊打開門鎖。

一名頭戴小帽的軍官就站在門外，他的腰際繫著腰帶，左手臂上掛著臂章，而連上的菜鳥衛兵則是站在他的身後，臉上露出的是完全不知所措的焦急神態。

「都幾點了？你躲在經理庫房裡面幹嘛？」軍官率先發聲道：「而且還敢給我在庫房裡面抽菸？不要命了是嗎？不怕把你們整個衛生連給燒掉？」

「嗯？」軍官像是發現什麼似地皺了皺鼻子：「酒味？你好大的膽子呀！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以為你是在什麼地方？喝酒？我看你是準備倒大楣了！兵籍號碼是多少？」軍官拿出筆來正準備書寫時：「等等！還有誰？躲在裡面幹嘛？還不快點給我出來！是要我進去搜嗎？」

阿桂已經被眼前的局面給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在他身後，傳來的卻是一串輕聲嬌笑：「嘻嘻！有必要這麼大聲嗎？」

小蝶的身影從黑暗之中慢慢踱步而出：「呂排！怎麼？這麼兇啊？不像你喔！我在營站的時候…可從沒瞧見您這麼神氣過呢！」

「你…你是誰？」軍官對於自己被認出身份感到有些錯愕。

小蝶再次向前跨出一步。月光剎時灑落在他光滑的肌膚上頭，淡黃色的髮梢隨著微風輕輕揚起，因為酒意而紅成一片的那張俏臉，小蝶淡褐色的瞳孔此刻閃著精亮，他的嘴角上揚，手指緩緩微張，手中的香菸依然沒有熄掉。只見縷縷飛煙飄向門外，像是一條翻飛白蛇，瞬間纏繞在挺拔的軍官身上：「嘖！嘖！嘖！這麼快就把我給忘啦？我看…我那天拿出來的威斯忌真是白白浪費掉了！早知道…還不如直接倒在地上還來得好些。」

「喔！是…是你呀！」軍官似乎認出了小蝶：「你怎麼會在這裡？」

「呵呵！呂排呀！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小蝶的食指碰觸著軍官胸膛：「我不是早跟你說過了，我是隸屬於衛生連的嗎？原來…我以前說的全是『廢話』，因為…你『根本』從來都沒有聽進去嘛！」

「我…我只是…。」軍官被小蝶挑逗的態度惹得有些尷尬，而且在他們的身邊，阿桂正杵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

「好了啦！不說這個了。」小蝶探頭向外望去：「你的跟班呢？我記得查哨都是兩人一組的，另外一個是誰？」

「喔！」軍官會意地：「是我們旅部的士官，我讓他留在你們的安全士官桌那邊。」

「哦？很聰明的作法嘛！」小蝶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一臉微笑地望著查哨軍官：「那麼…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呢？」

「我…我們？」軍官吞了口唾液道：「你的意思是…？」

「嗯？嘻嘻！裝蒜呀？」小蝶一手挽住了軍官手臂：「當然是到營站去呀！我們好久沒有一起『聊聊天』囉！」

軍官不解地：「聊…聊天？」。

「不然…你還想要怎樣？」小蝶巧笑盼兮地：「唉呦！先到那邊再說啦！咖啡或是茶？還是要酒也行！我那兒可多得是呢。」小蝶一邊說著，一邊將軍官推離了庫房：「去！去！去！你先到前面那邊等我一下，我進去拿個東西，立刻跟上。別忘了！等會兒那個拖油瓶要不要一起帶上…就由你自己做決定囉！」

「喔。好！那…我先在那邊等你。」軍官看了阿桂一眼，接著轉身往營舍中廊走去。

軍官前腳一走，小蝶立刻轉身對著阿桂道：「看來我必須先回營站一趟，裡面的東西就交由你去處理。明天早上早點名時，你就跟副連長說營站有點事情，所以我一早就先走了。」

「好！我知道了。」阿桂道。

小蝶說完準備離去，阿桂卻突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小蝶！你剛剛說…。」

「說什麼？」小蝶道。

「你說你和吳連…。」阿桂緊盯著小蝶那雙狐媚的雙眼：「你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小蝶一臉嚴肅地回望阿桂。突然，一朵絕豔可人的笑靨綻放在他臉上：「假的！」接著回過頭去，揚起了纖纖細髮，小蝶一腳跨出房間，離開了經理庫房。

冷風這時吹過樹梢，樹葉彼此相互摩擦，發出了一陣窸窸窣窣的微弱聲響。

「和之前在庫房裡的聲音好像啊…。」一個人，阿桂佇立在樓梯間的圍欄旁邊。

望著通往旅部的那條小徑，月色將遠處的三條黑影拉得又細又長。

小蝶回營站去了。那位軍官與他並肩而行，至於另外一名士官…他…是否也會一道過去？

李班的心事難猜…。小蝶的心意難懂…。阿桂心想著。

但是小蝶他說…『你覺得我和吳連合不合適』？

而他又說…是『假的』！

望著人影逐漸消失在視線之外，阿桂將手上香菸擰熄在一旁的煙灰桶中。

原來…小蝶的『領域』不是只有營站和親園。而自己…卻一直以為這間經理庫房是完全只屬於自己一個人的。

深深地嘆了口氣，阿桂將肺部殘存的最後煙氣一吐而盡，然後慢慢地轉過身去，回到了那間真正屬於他的…士兵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