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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ree months~第五章~（接觸）~

躺在綠白相間的床套上面，小蝶望著窗外高掛的一輪明月。

今晚天氣顯得有些乾燥，雖然目前仍是初春，不過總有幾天氣溫仍會令人感覺特別燠熱。躺在床鋪上的其他弟兄應該全都進入夢鄉了吧？靜靜地，小蝶凝望著小小窗櫺外的景色。沒有微風，樹梢自是不動，未聞蟲鳴，無聲縈繞四周。來到衛生連也將近快有一個月了，自己待在連上的時間加加起來，應該還不到三分之一，而且…可能還得加上回到營舍裡頭睡覺的總時數…。

是啊！也難怪那些老兵看自己會不順眼！不過…這本來就是可以『預見』到的。畢竟有得有失！擁有爽缺的代價，必會惹來一堆無聊的閒言閒語。尤其是在那些已經撐過菜鳥的老兵眼中，自己對連上的貢獻？大概也只剩下站站夜哨而已。可…這個世界的運行不是一向就是如此？所以小蝶倒也不會特別在意別人看待自己的眼光。只是…今天當著其他眾多弟兄的面前被人教訓？臉上確實有些無光！但口頭上的告誡，總比被人當面羞辱的好！小蝶想起了剛剛的那個場面，一位比自己大上幾梯的學長被老鳥罵得狗血淋頭，連三字經都飆了出來。嗯…軍中的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連上倒是貫徹得相當徹底。只是…不過就忘了把中山室的報紙收下放好，事情真有那麼『嚴重』？想到這兒，小蝶不自覺地努了努嘴。自己的階級在連上目前還是『菜』得可以！能夠說些什麼？還是乖乖地管好自己的事情，沒有必要惹事生非！兩年？很快！很快！就會過去了。不是嗎？

手錶滴滴地響了兩聲，十二點整。也到了可以下床抽根菸的時間。躡手躡腳地，小蝶從上鋪爬起身來，然後拿起放在床角的綠色外套，接著慢慢地走向寢室門口，離開了響著一片鼾聲的士兵寢室。

來到營舍一樓的側邊角落，小蝶先是投錢到販賣機裡選了一罐可樂，然後才走到花圃旁的圍欄旁邊，點起了一根香菸。這裡是自己與吳副連第一次在軍中見面的場所…。小蝶先是喝了一口飲料，然後將手中的香菸放入嘴中深深地吸了上一口。

那天晚上…吳副連的口氣似乎有些訝異。也對！不管是誰，一定都會被嚇一跳的！即使當時他的口氣聽來依然佯裝鎮定，不過自己卻還是從吳副連的語氣聽出了一絲猶豫。猶豫著…是不是有必要向自己承認那天喝得酩酊大醉的人的確是他！但…撿到了皮包總是事實，如果當時吳副連堅持著不與自己『相認』？說真的，自己也不會無聊到去主動說破。頂多就是笑笑地說是認錯了人！當作一切從未發生，而自己還是會老老實實地當個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的小小士兵，乖乖地不會再次提起。可他…當時思考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立刻就主動地向自己坦承？是因為知道紙終究包不住火？還是他自己一樣也覺得無所謂？或者…他之所以不得不坦白，全是為了皮夾裡的那張…『照片』？

那張照片中的吳副連…看起來比現在的他年輕了些，臉上還尚存一絲稚嫩氣息。一樣留著短短的髮，兩道粗黑濃濃的眉，身材依然魁武，手臂同樣健壯，身上穿著的是短袖背心，腳上套著的是一雙運動球鞋。與他現今看來最大的不同點在…看似冷漠自負的臉龐上頭，掛著的卻是一張微笑的嘴，加上一雙清澈的眼。那個笑容發自內心，與自己目前所見過的完全不同，沒有心機，單純且天真。那雙眼眸閃動的是開朗真誠，毫無心計，那麼樣地乾淨而純粹。

至於…照片當中…站在他身邊的另一個人…。

清秀的臉頰，淺淺地眉，稍長的髮梢，彎彎的唇。單薄的身軀，優雅的體態，清瘦的肩膀，明顯的鎖骨，斯文中，顯露些微傲氣，淺笑裡，帶著少許剛毅。但…在他的那雙應該明亮的眼睛裡，卻彷彿掃過了一抹輕愁，和一絲不知名地徬徨與遲疑。『他』！那名男孩…也就是吳副連口中的那個『過去』。

照片既能鎖住時光，同時能將靈魂攝入。至少是在當下！被拍攝者屬於的那段時光背景。即使吳軍陽那晚沒有親口說出，不過用猜的也能猜到！一個男人的皮夾裡面放了一張與另一位男孩的合影…。再怎麼說？也難自圓其說。想要辯解？也難無懈可擊。

其實…小蝶並不在意那名男孩究竟是誰？至今…也從未對軍陽提及那張照片。因為在他自己的生命裡頭，早被太多的前塵往事所踐踏過。有的人無心，有的人無情，有的人則是無心…又無情。在經歷了幾回的痛苦掙扎之後，在他的心中，早就失去了某樣東西。曾經自己一直堅信的那個信念，過去深信世上總會有人與之有所不同。直到自己的想要的那份『簡單』被徹底摧毀到剩下的只有荒蕪，就算仍想緊握？那也不過就是一堆爛泥頹土。既無法回復當初，更遑論再度重生，接著…小蝶終於認清了一件事實…。然後…他真正瞭解到了什麼才是真理！於是…他又一次地從死亡的陰影破繭而出…。而這次…他…將不會在被任何『道德』束縛。

是呀！自己可是一路這麼走過來的。至於吳軍陽呢？現在的他…究竟是把自己擺放在『什麼樣』的位置？如果已經跟自己一樣…那…不是太可憐了？

將燃到底部的菸頭捻熄，小蝶為自己又點上一根。當然！那是不可能的。還會隨身攜帶著『照片』，不就證明了他的靈魂尚在等待『救贖』？然而…越是多情，不就是再一次地將自己推向另外一個深淵？小蝶懂得這種凌遲感受，所以他並不願意見到別人遭受同等痛楚。可…那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酒吧裡的眾多客人，哪個不是都在那邊對自己說過屬於他們個人的悲傷故事。聽多了！麻木了。想清了！看透了。感情說穿了！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嗎？歡場裡面的眉來眼去，酒杯碰撞時的挑逗暗示，最後激情時的肉體交媾，一天！兩天？甚至認識不過幾個小時，即可完成所有儀式。是啊！是這麼簡單！就這麼簡單！只是那種『簡單』…和自己最初所期待與想像的那種…稍有不同罷了。

靜靜地，小蝶想著那天晚上在營站發生的事。吳軍陽對自己…是有慾望的嗎？雖然…最後兩人…。

是啊！吳軍陽在離開的時候，還刻意將酒杯放在了準備好的咖啡杯的旁邊。看來…他是知道我拿出酒杯的用意了。小蝶憶起當時自己口中故意說著正準備要將咖啡溫熱，卻又故意在杯子旁邊又多放了一只酒杯。目的？就是想要看看喝了酒後的彼此會有什麼樣的發展。可…吳軍陽的酒量確實不錯！不過自己拿出來了冰酒濃度本就不高，也早料到以吳軍陽的酒量，是絕無不可能會喝醉的。

是的！那只是一種試探！一個娛樂的把戲！順便試試吳軍陽可不可能任自己擺佈的一場佈局而已。而他？通過了試煉？也對！不然他不會再離去前留下了那句：『喝這種酒對你我來說…實在太浪費了。』

小蝶當然聽得懂軍陽話裡的的嘲諷！冰酒的甜膩香醇，怎可能會是適合在當時的那個氣氛？更何況對兩個喝酒老手而言，口味實在只比手中現在所拿著的這罐有氣飲料再稍微厚重一點。默默地，小蝶思考著。對一個未來將會是連長的人選，自己真有必要將事情弄得太過複雜？

「哈囉！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一個聲音從小蝶的身後傳來。

回過身去，小蝶望著來者：「沒呀！就出來透透氣，順便抽跟菸。」

「怎麼？心情不好呀？」星達一手拿著S腰帶，另一隻手則是拿著一只塑膠鋼杯。

小蝶：「剛下哨？」

「嗯！」星達舉起杯子示意：「順便到醫務所裡倒杯熱水。」

小蝶：「要喝飲料嗎？」

「不了！謝謝。」星達道

欠了個身，小蝶空出了一個位置，兩隻手肘靠在圍牆上頭。而星達也隨即走到他的身邊，將空出來的地方給補了上去。

靜默了一會兒。星達先是點起了一根菸，然後才緩緩地：「之前學長在寢室裡面說的那些話，你也不必太在意。其實…當兵久了，你也會慢慢習慣的。」

「嘻嘻！」小蝶輕笑了一聲：「在意？我怎麼可能會真的在意呢？達哥！你真的想太多了。」

星達：「是嗎？那就好。我是怕你…。」

「放心！我也不是一個小孩子了！不過是被唸個幾句，又不會少塊肉？倒是那個叫黑皮的學長，才真的是被罵慘了咧！要是我的話，大概會真的跟那些老鳥嗆起來吧。」小蝶道。

「唉！說的那個黑皮，也真的是有點…。都來這麼久了，一些最基本的東西也該早點學起來才對，不然將來學弟只有越來越多，再這麼下去…。」星達說到這兒，他忽然轉向了小蝶，然後笑著道：「不過你跟曹班的關係似乎還挺不錯的嘛！」

小蝶「嗯？怎麼說？」

「剛才他不是把你給叫出了寢室嗎？」星達道。

「喔！也是啦！曹班確實也算是救了我。」小蝶笑笑地：「所以這個連上還是有好人的嘛！像你…不也是嗎？」

星達一臉疑惑地：「我？」

「對呀！我聽曹班說，你一向對學弟們都很照顧的。」小蝶道。

「呵呵！還好啦！」星達：「大家都是來當兵的嘛！互相照顧也是應該的。」

「對了！達哥！你覺得…吳副連這個人怎麼樣？」小蝶問。

星達：「你是指哪方面？」

「各方面。」小蝶道。

「嗯…其實他這個人嚴格說起來，個性是稍微冷漠了點。」星達先是想了一下，才繼續道：「上次我不是也說過了，對連上的弟兄來說，他算是公平的。只是講話時的方式比較簡明扼要，加上臉上總是帶著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所以讓人不太容易立刻就瞭解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久了，也就覺得他好像比較難以親近一點…。」

「怎麼？」星達說到這兒， 微笑地對著小蝶：「你不會是在他那兒吃到了苦頭吧？」

「苦頭？呵呵！還好啦！跟其他的學長比起來，我倒覺得他還比較稍具人味一點。」小蝶道。

星達：「哦？你和他…。」

「唉呀！也沒什麼啦！好了！不提他了。」一個回身，小蝶背後微靠著牆，接著側頭望向星達：「達哥！不如…說說你吧！有女朋友嗎？」

「女朋友？哈哈！」星達露出一臉傻笑：「沒交過耶！」

「是喔！」小蝶揚起眉：「怎麼會咧？眼光太高？」

「也不是啦！」星達：「就…一直沒機會，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是嗎？」小蝶輕聲笑著：「難道從以前到現在，沒有任何一位女孩子讓你心動過？」

「嗯…應該說…是真的從沒想過這個事情。」星達將手中的香菸捻熄：「以前一直老是忙於課業，其他時間也幾乎都被打工和上班給填滿了，所以也就沒有認真地去思考過到底要不要交女朋友。」

「沒有女生對你示好過嗎？」小蝶問。

「哈哈！」星達羞赧地笑了笑：「有沒有？我也不知道！我這個人…比較遲鈍一點。」

「哦？那就是有囉！」小蝶戲謔地：「我就說嘛！達哥你長得也不算差，體格也很不錯，怎麼可能會沒有女孩子喜歡你呢？」

「這…。」被小蝶這麼一虧，星達的臉變得更紅了。他急忙解釋道：「我…我真的不清楚！就…就只是當一般的同學和朋友而已，沒想別的。」

「幹嘛！這麼急著否認？難道…你對他們其實也是有『感覺』的？」小蝶忽然覺得逗弄眼前這位看似憨厚的大男孩還挺有趣的。

「這…當…當然是沒有呀！」星達被小蝶的話給惹得臉上一陣青紅。

「哦？是喔…。」微微地傾向了達哥，小蝶伸手輕撫著星達的臉龐：「那麼…你還是個處男囉？」

「這…這個問題…。」星達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沒有立即做出回應。

「難道已經『不是』了？」小蝶發出一聲驚呼。

「當…當然是呀！」看見了小蝶臉上的驚恐，星達立刻出口反駁。

「哈哈！是喔！原來…你還真的是個『處男』啊！」望著星達那副急於否認的表情，小蝶終於隱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聲。

「你…！」星達這時才發現從剛才開始，小蝶一直都是故意在逗著自己玩。他隨即瞪了小蝶一眼：「你這個死小鬼！原來在尋我開心是吧！害我剛剛還在替你瞎操心，怕你到部隊會適應不良，看來你過得蠻好的嘛！連對我這個學長都已經大膽到敢這種開玩笑了。」

小蝶：「嘻嘻！沒有喔！達哥！你忘啦！上次我不是說過了嗎？」

「嗯？什麼？」星達不明就裡。

小蝶：「就是如果真的要找人幫忙的話，我第一個會想到的…可是『你』呀！」

「喔！對…對喔。那時…你是這麼說的。」星達道。

「不過…。」小蝶忽然臉色一沈，接著欲言又止地：「只可惜…。」

「可惜什麼？」星達追問道。

「剛剛人家在受苦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確實是你！」小蝶：「可是…你卻救不了我。不是嗎？」

「啊！這…我…我剛剛在站哨，而且…。」被小蝶這麼一講，一時間，星達竟也不知該要說些什麼是好。

望著眼前的星達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小蝶暗自心想著：是啊！就算當時星達不是在站哨，以星達目前在連上的地位，大概也是救不了自己的。畢竟他現在不過還只是個一兵，而那些擺出老鳥姿態的學長們，全都已經是破了百的紅軍。更何況…以星達那種溫順的個性…。

「不過後來曹班還是幫了你。不是嗎？」星達道。

「欸！小曹他現在是官！而我是兵耶！」小蝶立刻嘟起小嘴道：「人家我要的是你！又不是他！」

「喔！嗯…。」星達語帶歉意地：「對…對不起…我…。」

「好啦！我知道啦！人家我也並沒有要故意去怪你的意思。」小蝶：「小曹雖然人很好！對我也挺不錯的，但我只是覺得…如果當時如果出聲的人是達哥你的話，我一定會更高興的。」

「是嗎？」星達傻傻地問： 「為什麼？」

「那當然囉！」小蝶解釋道：「小曹身為參一！哪個人見著了他，不都會主動地對他禮讓三分嗎？更何況他現在還升上了士官，那權力就更大了呀！所以如果他幫我？那也只是剛好而已吧！但…若是你跳出來救我的話…可就大不相同囉！」

星達：「哦！怎麼說呢？」

「因為你不一樣啊！」小蝶繼續道：「你現在的身份不過是個經理負責人，還只是個一兵。要是你願意挺身跳出來替我辯護的話，那麼就表示你真的是對學弟們照顧有加。何況我本來也沒有做錯什麼事呀！不也每天都乖乖地從營站回來晚點名了。而且我在連上每次站的都是夜哨耶！還幾乎都被排在最硬的時間！關於這些…我也沒有向連上的任何長官反應過。結果他們竟然還叫我最好是罩子放亮一點？拜託！我都已經夠認份了！營站對一些人來說也許是個『爽缺』，但是要處理的事情可也不見得會比衛生連少。雖然很多事情我是可以去向各個連隊調兵遣將，但如果真要出包的話，可是會算到我的頭上！我可是要負完全責任耶！」

見小蝶落落長地述說著不滿，星達靜靜地站在一旁聽著他抱怨。待到小蝶的話到了個段落之後，他才溫柔地對著小蝶緩緩地：「你…也是很辛苦的。對吧？」

「我…！」聽聞了星達的關懷，小蝶瞬間語塞，原先還有想抒發的怨氣，這時，竟也就…停了下來。

「其實…來當兵的大夥都不見好過。」星達從口袋裡掏出菸來，上了火：「也許在新訓中心當兵是很多人的夢想！離家近，既輕鬆，又安全，幾乎沒有太大的風險…。」他先是徐徐地吸了一口後，才又接著道：「但是在軍營外面…大家可能都有著許多必須牽掛的事情…所以…。」轉頭望著站在身旁的小蝶，星達溫溫一笑：「現在都已經來當兵了！就盡量靜下心來。外頭若是有自己所關心的人事，也就暫時先拋諸腦後，不要去想太多！既然這兩年已是無可避免，就安安穩穩地將它平安度過…。這樣…也就不會讓在營外的家人在分神替我們擔憂與煩惱了。你說…對不對？」

「你…。」突然！小蝶從星達的笑臉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

隨即轉換情緒，小蝶的臉上瞬間綻放出一朵嬌顏：「嗯！達哥！我瞭解了。所以…你…這算是在「開導」我囉？」

「哈哈！我哪敢呀？」星達跟著也露出一個笑容：「你這麼伶牙俐齒的！哪還用得著我來開導？我不被你偷偷算計就不錯了！」

「是喔！怎麼？現在知道我的能耐了啊？」小蝶俏皮地：「不過先說好囉！因為這次你沒有幫到我…所以…你算是欠我『一次』！」

「欠你？」星達笑笑地：「好吧！『這次』就算是我欠你的！至於該…。」

『至於該怎麼還？』

墨黑的暗夜之中，月色被一抹飄來的飛雲遮掩。微風輕掃樹梢，葉片摩擦生響。此刻，沒有任何多餘的生物發出低鳴。只見，小蝶將自己纖細的雙手伸了出去，輕輕地將手臂掛上了達哥仍舊穿著迷彩服的脖頸。然後，他慢慢地向前踏出一步，將自己的雙唇，附在星達的耳際，悄悄地說了句：

「『時候』到了…！我會…『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