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初的那一晚,我沒有劃下那一刀,在我往後的軍旅生涯裡頭,是否就會過得稍微平順一點?如果…沒有劃下那深深一刀…或許後來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了吧。如果…真有那麼多的如果…所有的結局…是不是就會有所不同?
如果…。
紅十字軍~第一部
第三章~冷漠~
我醒了!我…躺在一家醫院的病床上頭。而姊姊就坐在病床旁邊守護著我。
由於在我房間內所發生的事情讓家人相當震撼,於是父親打了電話到部隊先幫我向軍中請了三天病假,母親也不斷地詢問我究竟是在部隊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而我…卻是隻字未提,沒有回應。姊姊大概覺得母親的關切似乎無法讓我說出實情,於是她先將媽媽支開,然後單獨留下待在我的身邊。從小到大我和姊姊總是最親的。在姊姊的循循善誘之下,終於,我還是向姊姊說出了自己這些年來所隱藏的那些秘密。姊姊聽完之後滿臉震驚,她看著我哭個不停,在我的身旁也流下了不捨的眼淚,還心疼我竟然獨自一人承受了這麼多年的痛苦。姊姊當場向我保證絕對會替我保守住這個秘密,也表示她會先幫我應付過父母那關。
三天過後,我回到了營區。但是我前腳才剛踏進連隊,就被一通電話給直接叫去了營部的營長室。原來爸媽在我住院期間,已經先來營區和我的營長談過了我當晚在家中所發生的事。由於當初營長對我的印象很好,所以他詢問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還是被連上的弟兄給欺負了,而我只是簡單地交代自己大概是因為剛回到部隊壓力過大,一時之間無法適應才會糊里糊塗做了傻事。
接著營長領著我回到了衛生連,並且當著全連的面前宣布:要是我之後發生了任何問題,不管是有人存心故意找碴,還是我自己適應不良,只要是被他知道的話,到時候全連一律都要接受處分。當我聽完營長說的這一番話,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我看我不只黑了!恐怕在未來的這一年半,還將『黑』得徹底!
但是現今回想起來,當時的我似乎也不是挺在意的。因為我已經封閉了自己,不再對連隊的任何人敞開心扉。除了必要的應答之外,我根本鮮少開過半次金口。自然而然地,我也被連上的長官列為特殊的重點份子。我的莒光作文簿自從那天開始,不再是軍旅生活的紀錄,取而代之的全都是一些散文短詩。連上沒有半個人瞭解我,更沒有人試圖要進入我的世界,而我也因為不必與人交際,相對樂得輕鬆,繼續默默地做著一切新兵該做的事。
有天,一位睡我旁邊的弟兄小柯,與我分配一起到三營附近的垃圾場倒菜渣。
在回營舍的休息空檔,他忽然開口問了我一個問題:「你…會『自殺』嗎?」
我看了看他:「你是輔導長派來監視我的吧。」
小柯笑了笑:「嗯!沒錯!你也蠻聰明的嘛。」
走到三營餐廳的階梯旁,我坐了下來,然後順手點了一根菸後:「你覺得…我『會』嗎?」
小柯聳了聳肩,沒有表示意見。
我接著舉起手來,指向前方離我們大約兩百公尺遠的地方:「你知道那裡是哪兒嗎?」
小柯望著我指的方向:「油庫呀。」
發出一聲冷笑,我對他說:「如果我要死的話,我想那裡應該會和我一起燃燒起來吧!我這樣說…你會『信』嗎?」
小柯:「真的嗎?那這樣可就糟囉!」
看著小柯,我:「你會把這一段話報告給輔導長聽?」
「不會!」小柯搖了搖頭:「因為你並不會真的這麼做。」
我疑惑地:「為什麼?」
小柯:「因為你已經告訴我了。」
「是嗎?你確定?」我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將菸給捻熄之後站了起來,接著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走吧!該回去了。」
小柯:「而且你還會拍拍沾到身上的灰塵。」
回過頭,我對著小柯:「或許我有潔癖!要死…也要死得乾淨。」
小柯又笑了:「是嗎?那麼到時候記得一定要先通知我,我得閃遠一點。」
「是喔?」這次換我聳了聳肩:「好吧!我會記得的。」
之後小柯總是會主動來找我聊天,而我和他也變得稍微比較有點話聊。但是我對連上其他的弟兄仍是擺出一副冷漠而安靜的態度。直到有天裝備檢查的日子,我被指派和我的互助組組長一起做裝備保養。我的互助組組長是經理裝備的負責人,當我和他單獨在經理庫房整理著鋼盔和迷彩服時,他不知是哪條神經不對?開始對我曉以大義,不斷地告訴我所謂的軍中文化是怎麼一回事。其實…他長得蠻普通的,不過身型倒是頗為高壯就是了。我默默地聽著他說一堆無聊的大道理,心中倒也沒有太大的反感,反正當兵不過兩年而已,既然我都打算做個獨行俠了,也就懶得管他是不是真的在乎我在連隊裡的處境。說著說著,他忽然問我為什麼不主動和大家打成一片?而我只是望著他那一臉誠懇的表情沒有回答。他見我沒有回話,於是又繼續試圖開導著我,要我放寬心來,不要太在乎前陣子所發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
面對著眼前這個看似善良的互助組組長,我真的對他『無話』可說。但是他的善意我還是瞭解的。他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直到打飯班的時間到了,我才起身告訴他自己必須先離開。當我準備踏出經理庫房時,他大聲地對著我說:「下午再來幫我吧!我們到時在聊囉!」
在門口,我站著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我還是轉過身去對他說了句:「謝謝你。」
望著他那一臉雀躍的表情,我想他大概以為自己已經慢慢地讓我卸下心防,而他此刻的神情,卻突然讓我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他…那個已經被我所遺忘的陽光男孩。
我淡淡地對著他說:「嗯。那就…下午在聊吧。」
我的互助組組長達哥是部隊的元老了。他也是個已經破百的紅軍。在連上沒有掛肩章的弟兄裡,他也是目前最老的一位。自從那天和他一起整理經理裝備之後,達哥除了在我打飯和出公差的時間之外,總是會和我同組一起出操上課。由於有了小柯這個前例,我的心中暗自想著:難道…他也是輔導長特意派來的另外一個眼線?
達哥和小柯不同的地方是:小柯和我的梯數差不了多少,在部隊裡面並沒有特殊的權力。而達哥雖然不過只是個上兵,但是由於我們連上的梯數相隔還蠻大的,所以在連隊裡,達哥的身份和班長其實相差無幾。他說的話對部隊的弟兄來說,也具有一定的影響力。達哥的五項戰技不但好,連隊的專業科目更是駕輕就熟,對待菜鳥也有很大的耐心,對於一些新兵也總是不厭其煩的細心指導。雖然當時的我對連上的人依舊不太說話,但是對小柯和達哥,我還是慢慢地顯露出了自己原本的個性。私底下我會和小柯有說有笑,至於達哥…我也漸漸地釋放出了善意。
連上接著又來了幾位新兵,同梯依然有時會和打飯班將那些菜鳥集合到廁所。說好聽一點是在做個別指導,但是看在我的眼中,還是覺得那不過就是私下的不當管教。偶而小柯會邀我一起去走走看看,但是我卻只是站在廁所門外抽菸,冷眼地看著同梯們在那兒表演。小柯雖然也不喜歡他們來這套,但是他也總會對我說:「這種私下集會,有時還是要參與一下,不然在團體中可是很容易被排擠的。」而我也總是無所謂地對他道:「難道你真認為我還有可能『白』得回來?」
或許是營長說過的那些話吧,連上的人對我一直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是有掛階的班長們卻也不會如此簡單地就善罷甘休。他們常常會故意對我在操課上的小瑕疵做出批評,但是我眼神露出的孤傲和嘴角上揚的那抹冷笑,大概也讓他們恨得牙癢癢的。而且有好幾次雙方的衝突彷彿就要一觸即發,這時達哥總會適時的跳出來,將我帶到部隊角落私下安撫著我。
「難道你看不出來他們是故意的嗎?」我不屑地說。
達哥:「你不也要考慮一下他們的立場嗎?就算他們真的是故意的,但是你擺出來的那種態度,對他們的領導統御確實會有一定的影響呀!」
「喔!是嗎?那麼你應該很得意囉!」我諷刺地望著達哥。
達哥一臉茫然地看著我,不懂我指的是什麼。
「難道你要我說得更白一點?」一時間,我再也壓不下自己的脾氣:「在這個連隊裡,除了長官之外,我只聽你一個人的!你很了不起!好像只有你治得了我!你可以去向大家耀武揚威,讓大家知道你有多麼地吃得開!你更可以去向輔導長報告,連上那名危險的恐怖份子,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至少到目前為止,還不至於給連上帶來任何麻煩。告訴你!別在我的面前裝出一副虛情假意!你還真以為我甚麼都不知道?在長官面前,現在的你可是個大紅人!你可得意了!難道不是?」見達哥沒有回應,於是我接著道:「怎麼?我有哪裡說錯了嗎?還是一切都被我給說中了?所以你根本無法做出任何辯駁!」說完話後,我立刻轉身走向放餐盤的地方,然後拿起餐具準備到餐廳加入打飯班的行列。當我提著菜桶經過之前的花圃,達哥依然只是呆坐在剛才的那個角落。他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接著又低了下去。望著達哥臉上的神情,我知道自己剛剛說的話是過分了點!但我還是甩頭離開,直接走去餐廳,沒有和他再多說一句。
當晚,是我們連隊去營站的日子。當時營區的規定是一個星期裡,只有一個晚上能將部隊拉到營站一次。到了營站後,值星班長宣布了集合時間接著就地解散。而我則是混在人群當中,悄悄地走上二樓的一間閣樓,準備和連上的一位學弟見面。
學弟一看見我,他很高興地和我打了招呼:「嗨!你來啦!等我一下喔,我要先放光碟。」我看著學弟忙上忙下地將點歌單上的光碟逐一放進播放機裡。
這名學弟,我喚他:小蝶。小蝶身高一百八十公分,高高瘦瘦的。小蝶的髮色是屬於天生的栗色,就連他的瞳孔也是淡淡的褐色。他的輪廓很立體,眼睛大大的,聲音很細,鼻子很挺,如果硬要說的話,有一點娘,不過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反感,整體上來說,他長得有點像是個脣紅齒白的混血兒。小蝶出身在眷村,他的父母很早就離婚了。他的父親雖然後來再娶,但是他的二媽對他很好,後來還生了一個弟弟還有一個妹妹。小蝶高中畢業之後,就在PUB裡面工作。之所以喚他小蝶,是因為他說我們兩人就像倩女幽魂裡的小倩和小蝶一樣,非有男人不可!至於誰是小倩?誰又該是小蝶?當時他用那雙靈巧的雙眼望著我說:「真要比起手腕的話,小蝶當然是非他莫屬!因為他可曾經是PUB裡面最美麗的那隻花蝴蝶呢!」
待到小蝶稍有空閒,我才將中午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小蝶點起了一根菸來:「喔…!你死定囉!我想你一定是喜歡上達哥了啦。」
「什麼?」我對小蝶的話感到有些不解。
我和小蝶幾乎是同時來到連隊的。但是當時我已經當兵六七個月,而他卻還只是個剛下部隊的新兵。很自然地,我們從眼神之中讀出了彼此相同的身份,當然很快就變成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小蝶天生就有氣喘,加上當時可能有用上一點關係,所以雖然他的編制是隸屬於我們衛生連,但是後來卻被分派到營站裡頭幫忙,只有睡覺和早晚點名要出現,其餘時間一律都待在營站工作。
「你神經呀?在胡扯些甚麼?」我不以為然地道。
「哪有?我說的話可是有憑有據的耶!」小蝶饒負興致地開始自顧自地分析起來:「你看!你在連上除了我和小柯之外,還有誰能夠讓你很自然地和他聊天?加上你自己之前不是也有提過,他和你過去所認識的那個陽光男孩有些許相似。當初你之所以沒有接受那個人,是因為就是不來電嘛!況且…你也不否認其實你是喜歡類似達哥這一型的吧?」
「你喔…!怎麼滿腦子都在想著男人的事呀!」我輕輕地搥了小蝶一下。
小蝶吐了吐舌頭:「難道我該想著女人是嗎?噁!對我們來說,當然還是談男人比較實際一點呀!」
彼此笑鬧了好一會兒,我們就把這個話題暫時撇下,開始聊起其他的事。
很快地,晚點的時間就要到了,我和小蝶加入了隊伍之中,一起回到部隊。當晚達哥並沒有和我們一起到營站,他選擇留在中山室裡看電視。連長在九點多點完名後,接下來到了互助組的討論時間。達哥沒有問我們這些組員有什麼問題,只是匆匆地結束了討論,然後像是無聊般地拿起地上撿來的一根樹枝,在地板上面畫呀畫的。而我和小柯則是坐到另外一旁,閒扯著明天營區要接新兵的事。
終於結束了冗長的晚點名。小蝶挽起我的手臂,兩人相偕來到販賣機前投飲料,小柯則是回到醫防組裡繼續處理他尚未做完的資料。當達哥經過我們的身旁時,他停頓了一下,後來…還是直接踏上了通往營舍樓梯。
「你看!你看!達哥剛剛是想要主動找你說話喔!」小蝶在我的耳邊輕聲說著。
我啐了一聲:「你很無聊耶!不要一直亂講啦!」
小蝶:「你呀!就不要壓抑了啦!達哥人很好呀,而且長得又高又壯的,要是能躺在他的懷裡,被他壓在下面,喔…!光是想到,我整個人就興奮起來了耶!」
我瞪了小蝶一眼:「別說了!等一下就要床點了,還是先上去吧。」
「好!好!好!人家不說就是了。」小蝶促狹地:「不過…你真的不喜歡他嗎?」
我不去理會小蝶的胡言亂語,直接走上二樓。小蝶則在後面嚷嚷著:「唉呦!走那快幹嘛?等我一下啦!」
小蝶在部隊裡頭依然過得如魚得水。而我卻認為在軍中還是該警慎一點。
小蝶說:達哥是我喜歡的型?
『是』…嗎?
這裡既不是外面的花花世界,也不是當初受訓時的地方,這裡是我還得待上一年半的連隊,是個純男人的世界,是個有紀律的軍事場所。但…小蝶的話…卻還是讓我的內心深處,被輕輕地觸動了一下。
站在樓梯間附近,我又點上了一根菸。而達哥正在衛哨處逗弄著連上養的一隻小狗。
我想起了當初的那位陽光男孩。他除了總是笑容滿面,除了懂得討我歡欣之外,而他…也是愛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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