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en Lee的部落格

傍晚五點鐘。
 
在連長室裡，我看著吳連用他慣用的那隻左手，在一張紙上簽了名。
 
我的嘴角微翹，笑顏逐開。
 
是的！就是這樣！這就是我要的結果！逞兇鬥狠是野蠻人的行為，我不懂？也不屑去用！採取迂迴的戰鬥方式，才是我與生俱來最厲害的本領！抓對廝殺，硬碰硬，那不過是最愚蠢的策略方法，唯有最後拿下勝利果實的『那個人』，才會是此次戰役中的佼佼者！
 
而且…不論是要用什麼樣的法子？我都得贏才行！因為…我這個人從不認輸！也一向輸不起！
 
「嗯！簽好了！拿去吧。」吳連將紙張揚起。
 
我將假單接了過來，看見紙張簽名旁的時間：『18：00』正式休假，至隔日『21：00』。
 
是的！這就是我要的結果！這就是所謂的『18：00假』。
 
紅十字軍~第二部
第十六章~原因~
 
在連長室外，我敲了敲門：「報告！」
 
「進來！」
 
我直接走進連長室中，看見吳連的雙腿交疊跨在桌上，手裡頭還拿了本最新的運動週刊。
 
吳連將目光移開了雜誌，他冷冷地看著我：「怎麼？有事嗎？」
 
「嗯！吳連！我上次跟你提的…你想好了嗎？」我問。
 
吳連將腳移下桌子。他盯著我：「關於你提到的那件事，我詢問過小曹的意見了。不過他跟我說之前衛生連並沒有這種慣例。所以…。」
 
不等吳連說完話，我立刻就抗議了起來：「可是我也是士官呀！為什麼其他的人可以休18：00假，我卻不行？這樣不是很不公平嗎？」
 
吳連歪著頭，他想了想：「小曹是說…連上過去是有背值星的士官才能放18：00假的，至於其他沒有領導加級的班長，因為沒有這種慣例，所以他的意思是…可能沒辦法吧。」
 
想不到這中間，還有個小曹在從中作梗？這是他對我的反擊嗎？這下可有趣了！我看他是故意想找我的麻煩吧？
 
不過…這樣也好。看來我也不得不使出我早已準備好的殺手鐗！我倒還真想看看，到底是他比較厲害？還是我計高一籌！
 
「喔？是嗎？」我故作懶洋洋地：「他的意思是說…想放18：00假的話，就必須是有背值星的士官才能休囉？那麼…如果我沒有權力放那種假的話，不就也表示其實我是不需要背值星的嗎？那…好吧！」我將吳連給我的那條值星帶，從迷彩褲中掏了出來，放到吳連的桌上：「拿去！照這麼說來，我想我再也不需要這條了吧？還你！」
 
吳連望著桌上的值星帶，接著他抬頭瞪了我一眼：「你在搞什麼鬼？你以為把值星帶還給我，你就不必背值星了嗎？」
 
『是嗎？這樣就不必背值星了嗎？』
 
我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可不會傻到以為這麼做之後，吳連就會把代背值星的責任，從我的肩膀上給卸了下來。但是…我在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話』。
 
我放低了姿態：「這不就對了嗎？我也是有背值星的呀！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連上其他士官的業務這麼多，他們不是三天兩頭跑到外面去洽公，不然就老是在營區裡出一些公差勤務。值星班長一個星期裡，真正有待在連上的時間，還不見得有我多吧？一個月下來，我幫他們代背的次數，加加起來，和他們其實也差不了多少。不是嗎？」
 
我繼續據理力爭地：「那麼為什麼他們就可以每週都放18：00假！而我卻必須點放一天？難道只因為我佔的缺是檢驗士嗎？更何況…。」說到這裡，我刻意停下了。
 
吳連立即催促道：「更何況什麼？你快說呀？」
 
正中下懷！
 
吳連的脾氣一向急躁，『瘋狗』這個名號可不是被叫假的！所以其他弟兄在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戰戰兢兢，希望能閃則閃！但是…對『他』？我自有應付『瘋狗』的方法！就像現在這樣，吊吊他的胃口…這招其實對他還蠻有效的，而這也是我現在想要得到的效果！
 
煩躁總是容易讓人失去了判斷與理智！順著老虎的毛摸，才是我的下一個計畫。因為若是不小心真的激怒了吳連，之前一切的構思也都將化為泡影！現在沈著面對，才是上策！
 
我緩緩地：「更何況…『曹班』也沒有背值星呀！那麼他憑什麼就可以放18：00假呢？」
 
這可是個險招！也是最該小心處理的重要環節！
 
參一管休假，這是所有當過兵的人都知道的事。而參一偷偷地給自己多放一些黑假，也是眾所皆知，只是秘而不宣。因為大部分的人都不會去刻意提到這一點，也不願意和參一起任何地衝突。挑明的說，有誰會去找自己休假的麻煩呢？畢竟抖出這件事來，只會對要休假的人大大不利！維持和參一友好的關係，似乎在任何部隊裡面，都是大家早已習慣了的事。至於吳連…我想他也不會不清楚吧？
 
但是…一旦撩撥起這個尷尬的問題，對我有益？還是不利？現在就全得端看吳連的態度了。
 
吳連將自己的身體微微地向前傾。他用那雙深邃的眼睛，緊緊地搜尋著我臉上的細微表情。我則裝出一副無畏的態度面對著他。這不過是大家早都知道的事情，有什麼好訝異的？我爭取的其實也只不過是自己該享的福利！而且我不也付出了我該盡的義務嗎？至於…把小曹的事情抖了出來，那原先不是我的本意。不過既然知道他在這件事裡搞鬼之後，我想…我是該從新好好地評估一下，看看是不是該讓他明瞭，『我』…也不是好惹的！
 
「好吧！那就這樣吧！」吳連說話了。
 
「後天你的裝備不是要軍團檢嗎？只要你的通信裝備零缺失的話，我就答應你可以放18：00假！不過…我也有個條件。」吳連伸手推了推掛在鼻子上的眼鏡：「我的條件很簡單！假日我留守，你也必須留下！」
 
「為什麼？」我不滿地道。
 
「要不要…。」吳連兩手一攤：『隨便你！』
 
又是那個死樣子！盯著吳連，我思忖著這個交易的利弊得失。吳連身為連長，他一個月必須要在營區留守兩次。如果我答應了他的要求，那麼我好不容易爭取的18：00假，要來何用？
 
好吧！最後我做了折衝：「一次！我只陪你留守一次！還有！以後我的假單直接經過你，不必給曹班！要不要…也隨便你！」
 
「你是在跟我談『條件』？」揚起眉，吳連臉上露出了覺得有趣的奸笑。
 
「這不算是條件！」我耐住性子：「但…還是希望你答應。」我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有個轉圜的機會，卻就此功虧一簣。
 
「好！一言為定！」吳連向我伸出手來。他對我的答覆，看來非常滿意！
 
我也伸出了手，和他厚實的手掌握了握：「一言為定！」
 
 
現在…這就是我要的結果！這就是所謂的『18：00假』！
 
那不過是前天晚點名後，我私下到連長室和吳連談論的事情而已。而我也不負重望地，在今天以裝檢零缺失，達到了吳連所提出來的要求。雖然從現在起，我每個月必須留守營區一次。但是休假是可以累積的。而其他的三個星期，我每次都可以在前一天18：00時就先行離開營區。這個代價再怎麼算，都實在是太值得了！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次和小曹私底下的交鋒，看來…我仍佔了上風！
 
假單到手之後，當我正想轉身離開，吳連卻喚住了我：「等一下！」
 
「嗯？」我回頭望著吳連。
 
「最近連上的伙食不好嗎？」吳連問。
 
我疑惑地：「怎麼說？」
 
「看你…。」吳連微蹙著眉：「怎麼好像越來越瘦了？」
 
「瘦？會嗎？」我低頭看了看自己：「不會呀！還好吧？怎麼？『關心』我喔？」
 
「你…！」吳連的臉瞬間紅了起來，但是他隨即恢復冷靜：「我…我是說…畢竟師長是和我們支援營一起開伙的，餐廳又歸我們連隊管，既然你身為班長，如果伙食方面有問題的話，可以跟我反應一下，我會叫排長去餐廳督導的。」
 
「哦？你是『關心』我嗎？」我故意忽略吳連後面的那串解釋。
 
「你…？」吳連被我的話給惹得站了起來，但是他卻面露窘態：「你！你…找死呀？」
 
「開玩笑的嘛！」我的臉上露出一抹調皮的微笑：「我知道了啦！幹嘛這麼生氣？難道…你真的是在『關心』我？」
 
吳連一副受不了我的表情，他翻了個白眼，頹然地坐了回去：「算…算了！滾吧！」
 
「幹嘛不好意思？」我又故意加了句：「『關心』我也沒什麼錯呀！」
 
眼看吳連準備再次起身發飆，我立刻說了聲：「拜拜！」然後一溜煙地鑽出了連長室。
 
只聽見吳連在室內大喊著：「別忘了我們之前說好的協定！」
 
我：「好啦！我知道啦！」
 
哈哈！總算報了上次的一箭之仇！
 
喜孜孜地，我拿著假單，漫步在走廊上。
 
其實我知道吳連在這件事情上面，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衛生連的傳統一向很難被打破！而他所開出來的條件，根本就是對我放水到了極點。因為…通信裝備在歷年來的裝檢當中，從來都是以『零缺失』通過檢測的。
 
回到寢室裡，我將假單夾在椰子床墊底下。阿桂這時也走了進來。
 
阿桂：「李班！今天晚上要到營站喔！你會去唱歌嗎？」
 
我想了想：「應該不會吧！我大概會直接去營站辦公室找小蝶。」
 
阿桂疑惑地：「小蝶？他不是要去放伴唱帶嗎？他應該是要待在KTV的總機那裡吧？」
 
「不！小蝶說他來了一個學弟，他已經將那項業務交給學弟了。」我道。
 
「喔？是喔！好吧！反正沒差！」阿桂拉著我的手：「走了！準備要吃晚飯，先到連集合場集合吧！」我們相偕離開了士兵寢室。
 
才一踏出室內，我就看見小曹和阿福還有行政坐在樓梯間的角落處聊著天。阿福看見了我和阿桂，於是對著我們招了招手，邀請我們一起加入。
 
我走了過去，看了小曹一眼。他的臉色鐵青，看起來還真不是普通的難看！我想他一定已經知道了我和吳連的私下交易。而現在他大概也知道我要的『東西』已經到手了。現在的我對他而言，就像是一根扎在眼裡的軟刺，既礙眼、卻又不易拔除。
 
靠在阿福的身上，我笑得柔柔地：「我要先下去花圃那裡等集合，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阿福：「好呀！」他轉頭對著行政和小曹：「走吧！時間也快到了，不如我們一起先下去吧。」
 
行政對著曹班：「走囉！」
 
小曹為自己點上了一根菸，然後口氣冷淡地：「你們自己先走，我還要到連辦室拿個東西。」
 
喔？口氣還真是酸呢！看樣子…他是氣壞了！
 
不過…那可不關我的事。剝奪他對我休假控制權的人可是連長！我？我只不過是照著我的玩法玩，去做我愛做的事而已。如今有關休假的問題，對我已經不再是個威脅了。
 
刻意摟著阿福的肩膀，我的一隻手在他的臉頰上遊移，還故意撒著嬌：「走了啦！我要下去了！不然…你自己留在這裡好了。」
 
阿福經不起我的逗弄，他傻笑著：「好啦！好啦！」
 
行政在一旁抗議道：「嘿！那我咧？你們要把我一個放在這裡喔？還有…。」行政起身，從我的身後環抱住我：「他是『我』的！」
 
這個胖胖熊還真是逗趣，不過他卻也為這場戲增加了不少額外效果。
 
「呵呵！好了！好了！別吵嘛！」一手摟著阿福的腰，另一邊，我勾起行政胖胖地手肘：「這樣公平了吧？咱們一起下去，不就得了嗎？」
 
看著小曹一個人默默地離開了樓梯間，我的笑意…更深了。不過那個淺淺地笑容裡…還隱藏了一抹勝利者的嘲弄。
 
想跟我鬥？麻煩記得還是…『專心』一點！
 
 
晚上用完餐之後，七點整，排長帶隊將整連的人帶到了營站。他對著弟兄們宣布八點五十分在原地集合，接著才正式解散。
 
我和阿桂說了聲，要直接去營站辦公室找小蝶。阿桂則表示他會先去歡唱一會兒，大約八點左右才會趕過去，也會順便帶一些零食和飲料給我們。
 
 一進入辦公室中，我就看見小蝶拿著軍用電話，不知在和誰說話。他揮手對我示意，要我先坐一下，又繼續對著話筒講個不停。
 
這個小蝶喔…又不知道從哪勾搭到一個新貨色了吧？走到音響邊，我放入CD。接著拿起桌上的八卦雜誌看了起來。
 
小蝶在我進了辦公室之後，足足又講了有二十分鐘之久，最後才掛上電話。他轉過身來，曖昧地看著我。接著將自己的頸子抬得高高地，不發一語。
 
我納悶地：「你幹嘛？脖子抽筋喔？」
 
小蝶不理會我話中的捉弄，他還是維持著原狀：「你看！你看！看到了嗎？」
 
我無奈地：「是！是！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一個被吊死的狐狸精，脖子還被拉得長長地，上面還掛了一條…咦？」
 
我『看』到了！
 
小蝶白晰的脖子上面，套了一條我沒見過的金項鍊。
 
「那是打哪來的？」我問。
 
小蝶吞了個口水：「真是的！人家的脖子都快拉斷了，你才看見喔？害我差點就快要抽筋了耶！」
 
小蝶縮回脖子，他用手在上面按摩著，但是臉上的笑容，現在可真是燦爛得嚇死人！他站起身，在辦公室內轉了一圈，像隻翩翩飛舞的美麗花蝴蝶：「你看！好看嗎？這可是真的喔！純金9999。不含雜質，配我最適合不過了！」
 
「俗氣！」我再次詢問：「誰送你的？」
 
小蝶不理會我的問題。他坐到了我的身邊，自顧自地：「你看！很粗一條吧！我想一定值個不少錢。不過…我可從來都不缺錢！他送我是心意！我當然會好好保存囉！」
 
看小蝶一臉春心蕩漾，我懶得浪費唇舌再問一次。反正遲早他都會說，我就等著他自己主動招供吧。
 
小蝶見我一副意興闌珊，他像是洩了氣般：「好啦！好啦！我說就是了嘛！是一個新兵送給我的啦！」
 
「新兵？你怎麼會認識新兵？」這下我可好奇了。我還不知道小蝶神通廣大到這個地步，連受訓的新兵。他都有辦法搭得上線。
 
小蝶解釋道：「說起來…我和他之前也算是有過幾面之緣。我在PUB裡和他早就打過照面了，當時是朋友介紹我們認識的。現在他剛好入伍，就待在二營裡。前兩天他們連上帶新兵來營站購物，我碰巧又認出了他。誰知道他趁他們班長不注意的時候，就硬塞了這條金鍊子給我，我就給他順理成章地收下來啦！」
 
我：「那…你剛剛又是在跟誰說話？」
 
小蝶壓低了聲音，但是語氣中仍不免興奮地：「就是他呀！他還偷偷帶行動電話進來喔！我也給了他這裡的電話。」
 
「他之前是學生嗎？」我還真想瞭解一下，這個大手筆的人物，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小蝶輕描淡寫地：「他喔…他是混幫派的。不過他家…。」
 
「還回去！」我直接了當。
 
「為什麼？」小蝶抗議道：「這是他自己送我的耶！」
 
這個小蝶實在是…。難道連那種人他都要招惹嗎？
 
我：「無功不受祿！而且他的背景…。唉呦！反正我覺得你們不適合啦！還他吧！你不是說你不缺錢嗎？更何況你又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對象？幹嘛要跟那種人有太多的牽扯？」
 
小蝶扁著嘴：「但是…。」他沈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聽進了我說的話：「好啦！那我下次看到他的時候，就還給他，這樣總可以了吧？」
 
「本來就應該要這樣！」我知道小蝶說話算話。既然他說出了口，就一定會做到。
 
「記得別再跟他來往了，知道嗎？」我再次叮嚀。
 
小蝶拗著脾氣：「知道了啦！你很討厭耶！囉哩叭嗦的。」他為自己點上一根菸，突然話鋒一轉，對著我道：「對了！李班！你和曹班…你們之間到底怎麼了？」
 
「什麼？你指的是哪一件事？」我看著小蝶。
 
我當然知道小蝶問的是哪件事情！他會問起也不過是遲早的問題而已。我訝異的是我和小曹的關係，從變質到了今天也有好一陣子了。小蝶怎麼會拖到現在才開口。
 
小蝶似乎有些責怪地：「你…你們之間…。唉呦！我聽阿桂說了啦！他說你們兩人最近好像鬥得很兇耶！」
 
「鬥得很兇？」我挑了挑眉：「那阿桂還說了什麼？」。我還真想聽聽阿桂這個包打聽，到底還知道哪些事情。
 
「你們情人節當天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上次我問你的時候，你也是像現在這樣隨隨便便地就敷衍我。當時我就覺得怪怪的。不過你不想說，我也就不問了。但是你…。」小蝶抽完一根，又點上了一根菸，他像是拼了命似地，猛抽個不停。這已經是他在五分鐘中之內所抽的第二根菸了！而這也是他在心情緊張時的一種習慣動作。每次見他心情浮躁的時候，抽起菸來總是特別地兇。
 
「阿桂他…他說…。」小蝶停頓了一下。他將菸灰彈在菸灰缸內，接著小心地措辭道：「他說…你現在每天都睡在不同的人床上。李班！我…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其實我想…反正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
 
「因為你之前也是這麼做的。對不對？」我挖苦著小蝶。
 
小蝶惡狠很地瞪了我一眼：「我本來就是這樣！我可從沒說過自己好到哪去？可是你…。」
 
「那麼為什麼『我』就不行？」我自嘲地：「反正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嗎？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也不認為自己就有多麼高尚。更何況…我和其他人睡在一起，又沒幹嘛？」
 
小蝶見我一副屌而郎當的態度，他似乎動了氣：「可是曹班他…他對你…。唉！你不要一直打斷我的話嘛！讓我一次說完前面提到的事情行不行？」
 
我無所謂地點上菸，等著小蝶說下去。
 
「你在一營教CPR所做的『那件』事情…我也知道了啦！」小蝶的眼神帶著苛責。
 
我疑惑地：「誰告訴你的？阿桂嗎？」我記得當時小蝶並不在場。
 
「是…是曹班跟我說的！」小蝶說起話來，有些結巴：「還有你今天…今天和連長談有關休假的事，我也知道了。」
 
想不到一向不待在連上的小蝶，連幾個鐘頭前才發生的事情，他都能夠完全掌握得一清二楚！他的功力比起情報員來說，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要不是我早就已經認識他有不算短的時日，不然我還真得要懷疑，他是不是師部參二課派來衛生連臥底的咧。
 
「喔？你知道囉？那就好啦！」我簡短地答覆他。
 
最近只要小蝶一提到小曹這個話題，我就顯得一副興趣缺缺。但是他今天像是鐵了心，打算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李班！你…！」小蝶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你心理究竟有何打算？不過就算是曹班情人節當天失約了，你也不必這樣子對他呀？有事情就好好說嘛！你都不知道，曹班他已經打過好幾次電話來給我了。他跟我說他想好好地向你解釋原因，但是你老是閃避著他，不然就是擺出一張冷若冰霜地臉給他看。現在你又變得…。」
 
「我變得怎樣？」我眼神轉為銳利，凝視著小蝶。
 
「你…。」小蝶懦懦地：「這…這是曹說的喔！他說…他說…你每天都和不同的人摟摟抱抱，不然就是故意在他的面前和別人談笑風生，就是完全都不理睬他。他認為你…是『故意』做給他看的！」
 
「是嗎？他這麼認為？」我冷冷地：「那麼我做的是夠明顯了！還有呢？」
 
「唉呦！李班！你們…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總之你們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我覺得曹班還蠻適合你的呀！你自己不也說過，曹班其實對你也很好！他甚至還親口說過『他喜歡你』！」小蝶似乎沈不住氣地脫口而出：「我覺得曹班至少比達哥好吧？達哥有像他一樣誠實嗎？達哥敢誠實地面對他自己的感情嗎？達哥他…。」
 
突然！我像是被碰觸到了最敏感的神經！口氣嚴厲地對著小蝶：「『不准』提到達哥！」
 
小蝶被我冷酷地口氣給嚇了一跳！他愣愣地地望著我，似乎不明白我為何要生這麼大的氣。
 
是的！我確實是動怒了！
 
小曹和達哥根本就是兩碼子的事！但是小蝶竟然在這個時候…他竟然在這個時候…將他們兩人拿來『相提並論』？小蝶怎麼可以？小蝶怎麼能夠這樣？他明明都知道的！
 
『達哥』這個名字當初是如何地傷害了我的心！他又是如何地將我打入現在這個十八層地獄？『達哥』這個兩個字是『禁忌』！是不能在我面前提到的兩個灼熱烙印！只要一提到『他』，我的整顆心就像是被撕裂般地…痛！痛！痛！痛苦！痛心！痛恨！除了痛還是痛！不！連『痛』字都無法去形容！或許根本沒有任何詞句，能夠去表達那種錐心的感受！
 
「別再說了！」我斷然地想結束這次對話。
 
多說無益！我怕繼續談下去，我會失去理智，口不擇言。但是小蝶似乎仍不肯罷休！他緊緊地咬著那個我不願去碰觸的傷口。
 
「李班！你不該這樣！」小蝶從驚愕中恢復過來，他大聲地回應著：「你要說我在幫曹班也好！你要說我多管閒事也罷！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受到傷害！達哥…達哥他…。」
 
我的情緒瞬間被小蝶給逼到了臨界點！顧不得自己還在營站的辦公室裡，我對著小蝶怒吼道：「閉嘴！我叫你不要再說了！」
 
小蝶不理會我的怒斥。他反而提高了聲調，也對著我吼了回來：「達哥已經是過去式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他走了！他已經走了！難道你還在奢望他會回來找你？他走了！聽清楚！他走了！不會回來了！你幹嘛還抱著回憶繼續這樣等待下去？他不會再回來了！他不可能再來找你了！他放棄了你！他…放…棄…你…了！」
 
就像是一個吊著的沙袋般，我被狠狠地一擊！斷了原本還支撐的那條脆弱繩索，重重地跌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頭。
 
累了！垮了！癱了！我頹然地跌坐在沙發上，兩眼無神地發著呆，望著辦公室裡掛在牆上的時鐘。
 
秒針一秒一秒地跳動著，我傻傻地望著指針，連眼睛都忘了要眨。我只感覺到自己心臟強烈的跳動，它上下起伏，震撼著我整個身體。我肺部的空氣就像被抽光般形成真空，血管中的氧氣不斷地被消耗，卻來不及補充。接下來的頭暈目眩，讓我四肢無力，全身無法動彈，即使過了這麼久的日子，我還是無法跨過那天的痛苦，回復過來。我只能瑟縮在沙發的角落裡，將自己的身體蜷捲成一團。
 
 
「你們在幹嘛呀？大老遠就聽到你們吵個不停。」阿桂走進了營站辦公室，但是他立即感覺到了現場的低氣壓正盤旋在整間室內。阿桂望著站在一旁滿臉脹紅的小蝶，隨即又看向臉色蒼白躺在沙發角落的我。
 
阿桂連忙將飲料和零食擱在桌上，坐到我了身邊：「李班！你…你還好吧？」
 
心理影響生理的情況又再次地發生。我的胃部因為情緒的波動，正在強烈地抽痛，汗水也因身體不適，斗大地掉個不停。但我還是勉強地伸出了左手，將阿桂輕輕地推開：「我…我沒事。」
 
阿桂抬頭用著困惑地眼神望著小蝶，希望從他那裡瞭解現在的狀況。但是小蝶卻將頭撇了開去，不想多作回應。阿桂只好又回過頭來看著我：「李班？」
 
我…能說什麼呢？我…該說嗎？
 
好吧！該說的…遲早還是得要交代清楚！
 
如果小蝶想要一個答案…那麼就…給他吧！
 
如果…他是站在小曹那邊的話？就讓他去向小曹交個差吧…。
 
慢慢地，我將身體坐正，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接著氣若游絲地對著小蝶：「你想知道是嗎？難道…你不知道嗎？我…。」
 
「我告訴過你的…『我』…是…。」我閉上了雙眸：「不可能會和有『女朋友』的人交往的！這點你一直都很清楚！這樣…你明白了嗎？」
 
小蝶聽見我說的話，瞬間！他瞪大著雙眼，似乎不明瞭我在說些什麼。
 
他不知道？小蝶…真的不知道嗎？
 
是呀！他一直都是待在營站裡的。
 
我虛弱地笑了：「小蝶！還記得我問過你…你瞭解小曹多少？你知道他多少事情？現在…你知道『原因』了吧！」
 
小蝶手足無措地看了阿桂一眼：「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他有女朋友？我…。」
 
阿桂在一旁小聲地：「我以為你…連上的人…其實都知道的。」
 
小蝶失聲地：「我…我不知道！他…曹班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我以為…我…！」
 
緩緩站起搖晃的身體，我有氣無力地：「不管如何？現在你知道了，不是嗎？我還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他退伍之後，就要和他女朋友『訂婚』了！這樣…你夠清楚了吧？」
 
小蝶被我口中的話給愣住了。他隨即氣憤地：「我…我馬上打電話回連上去給他！」
 
「不！不用了！」我搶下已經被小蝶拿起話筒：「你別忘了！當初是我們先去招惹他的！現在我們憑什麼資格去指摘他？」
 
「可…可是…？」小蝶猶豫地還想些說什麼。
 
我淡淡地：「算了吧！一切…就這樣算了。」我囑咐著他們：「記住！別再跟別人提起這件事。就連小曹也一樣！這是我和曹班之間的問題，你們兩個人都別插手，我自有打算。」
 
阿桂這時起身走到我的身旁想攙扶我，小蝶也連忙放下電話靠了過來。搖了搖手，我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阿桂！你等一下就告訴排長，我不舒服先回連上了。還有…。」我轉身深深地看了小蝶一眼：「別再提起『他』！」
 
 
撐著疲倦的身子，我離開了營站，和著無星之夜，一個人獨自走在通往連隊的路上。吃了醫務所裡拿的止痛藥和胃乳，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全身裹著白色的棉被，將自己從頭到腳深埋在裡面，動也不動。
 
我的耳邊聽著連集合場上的部隊正在晚點名。唱完軍歌之後，連長一一地唱名。當吳連念到小曹的時候，我…我沒有任何的感覺。我該要有感覺嗎？我不會有感覺的！我不愛他！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他！
 
因為在小曹之前，早就已經有個人…佔據了那個缺口…久久不退。
 
小蝶今天只不過是戳破了長久以來的假象，將我從自欺欺人的世界裡，硬拖了出來。
 
『他』…不會回來了。『達哥』他…放棄了『我們』，只留下一個…『我』
 
 
水晶稜角，折射光影。我曾以為流轉的是七色魅彩，才讓自己沈溺其中，陷入目眩神迷。
 
堡壘外牆，薄脆易碎。切面確實隱藏諸多銳利刀鋒，才讓自己隱匿其間，忘卻足以致命。
 
我要的究竟是什麼？我…原本…還在祈求！
 
但…水晶堡壘已被震碎成尖銳薄冰，之前躲在深處…不看、不聽、不問。然而現在…卻扎得自己痛徹心肺！
 
而我…卻只能抱著一床棉被，躲入無垠的黑暗之中。
 
那個傷口…它從來都不曾癒合過！而小曹…也並不是灑在傷口上的那一把鹽。
 
因為傷口…早就已經生了蛆…失去了知覺。
 
即便如此…我的淚…還是要流！
 
因為除了這樣…我也…只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