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en Lee的部落格

紅十字軍~第一部

第十一章~終曲~

今天的微風很涼！

今天的夕陽很美！

今天的午後很靜！

我一個人坐在寬度不到十公分的二樓圍欄上頭。『這裡』…已經變成了我習慣獨處的地方。我的壞習慣還是改不了，耳朵裡塞著耳機，唱片轉個不停，雙眸眺望遠方，音量永遠開到最大。

台灣的楓葉若要轉為紅黃？或許除了在高一點的海拔上面，才有可能看得見吧！我轉而望向山下的繁忙城市。在『這裡』…是不可能有任何吵雜的車聲，和那些凌亂地腳步聲的。因為…這裡是軍中！

越過城市的後方，天空底端的地平線上。有點藍！

那裡…是海洋嗎？海邊距離這裡，少說也有三十多公里！我想我看到的，並不是心中所想像的那一片海。海洋在『這裡』…也是看不到的！因為…這裡是半山腰處的一座軍營！

這裡是我還要待上將近一年的地方！

這裡…也是一個沒有楓樹的寂寞聚集地。

一隻手掌輕輕地碰了我一下，將我從漫遊的思緒之中抽了回來。我轉過頭去，看著眼前這個新來連上報到的二兵。阿兵哥看起來神色似乎有些害怕。我將左邊的耳機取下，音樂透過耳機，聲音依然是大得離譜。

「有事嗎？」我道。

阿兵哥：「李班！連長請您去…集合部隊。」

盯著新兵的眼睛。我在他的眼神之中，看見了每位剛來連上報到的阿兵哥，都會有的那種緊張與拘謹。

我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你先到樓下去吧。」

新兵對著我敬了個禮，接著匆忙地走下樓梯，先到連集合場上等待著。

我還是戴上了剛剛拔下來的耳機。耳機裡傳來的歌聲我才聽到一半，就這麼被硬生生地給打斷了。我將歌曲調回到最開始的地方，前奏的旋律響了起來。我的思緒…也飄回到了那天…那天…。

帶著蹣跚的腳步，我慢慢地走回連上。

不哭！不許哭！也…不能哭！我不斷地告訴著我自己。

而我…做到了嗎？是的！我做到了！

一路經過營區的大門、走過師部的花圃、跨過營部的迴廊、越過連隊的餐廳。我無力也無神地回到了連上。路過的人有看見我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嗎？我並沒有特別地去注意。要維持住現在這個這樣？對我來說…已經很困難了！我不知道有沒有遇見任何一位長官？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向他們舉手敬禮？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不是嗎？

因為…達哥他…走了！他決定…離開我了！

連上的衛兵已經做過交接，現在是阿福在站哨。他看見我慘白的表情，沒有開口說話。我想我也沒有力氣再去做出任何回應。這樣…也好。

一個人穿過連隊走廊，我走進了士兵寢室之中。連上的弟兄全都換好了運動服，準備前往連集合場。他們經過我的身邊時，都用著怪異地眼神看著我。我直接走到自己的床沿旁，坐了下來。

阿桂來到我身邊：「李班！你怎麼了？」我沒有回應。

小蝶將阿桂一把推了開去：「你先下去啦！我來問他就好了！」小蝶將阿桂趕到旁邊，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離開了寢室。現在士兵寢室裡，只剩下了我和小蝶。

小蝶小聲地：「李班…達哥他…？」

「你說什麼？」我兩眼無神地望著小蝶。

小蝶再次問了句：「你…你還好吧？」

我的情緒在聽見這句話後，終於徹底地崩潰了！我還好嗎？我怎麼可能會好？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用盡全身的力量大聲地嘶吼一聲！我的淚水像是山洪爆發般，一發不可收拾！我趴在小蝶的肩上，我的肩膀抽蓄著、我的全身顫抖著、我的情緒失控了！我想要壓抑住哭泣，但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的，還有一股濃濃地恨意！加上那極欲壓低音量的哽咽！

不行！我不哭！我不許哭！也…不該哭！一路上我不是這樣不斷地告訴著自己嗎？為什麼現在…我卻還是…？

阿福這時走進了寢室，他看見我抱著小蝶放聲地哭泣，於是他對著小蝶比了個手勢。小蝶緩緩地將我扶好坐正，然後他走到阿福的身邊：「你跟值星班長說：李班人不舒服，不去集合了！」

阿福面有難色地：「可…可是現在沒有值星班長！所以連長就是要叫他去…集合部隊的…。」

小蝶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耐煩地：「你又不是沒看到李班現在這個樣子！你…你叫他要怎麼去集合部隊嘛？」

阿福看了看我：「那…我該怎麼去跟連長說？」

士兵寢室的門被推了開來。一聲宏亮地聲音響起：「你們兩個都給我離開！」吳連看著阿福和小蝶。

阿福立刻轉身回去了崗位，而小蝶卻仍想開口：「連長！李班他…。」

「你下去！」吳連命令著小蝶。

小蝶回頭看我一眼，他…只能離開。

吳連來到了我的身邊：「抬頭！你在幹嘛？我的命令是沒聽見嗎？」

抬起頭，我淚眼婆娑地望著吳連。過了一會兒，吳連對著我道：「給我下去集合部隊！」

我憤恨地瞪視著他，所有的不滿和痛苦，全都爆發開來！我將所有的情緒，轉嫁到了吳連身上！站起身，我對著連長大吼道：「我又沒有領導加級！憑什麼要我去背值星？」

吳連冷冷地：「連上現在沒有班長！難不成是要我去集合部隊？所以你『必須』給我去背值星，聽懂了沒！」

「那是王班的事！」我脫口而出！這個星期本來就是輪到王班的。

「他下午和陳排洽公去了！」連長對王班突然離營的事情，似乎也很不滿。

我知道今天許班和康排去做軍械補給，陳班則是到軍醫院做盤點，他們不可能這麼快就回來。但是…明明就還有兩個自願役的士官蔣班和賴班！我正要開口時，連長似乎早已看穿了我的想法。他先我一步：「你認為自願役的，會放棄外宿假嗎？他們老早就和女士官離開營區了！」

我還想開口，連長接著：「我不想讓那些剛到連上的『菜』排長們丟人！」

「我…。」我想到了最後一個人！對！還有他！

我道：「還有曹班！」

吳連笑了。

他緩緩地：「你認為…我會把部隊交給不是掛『鳥科』的人來帶隊嗎？」

我知道自己沒了選擇。但我還是想要再做最後的抵抗！

連長眼神銳利地掃過我的全身，他收起嘲諷的笑臉，嚴肅地對著我道：「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現在肩膀上面掛的是什麼？別再給我耍脾氣。去！不准找任何理由！三分鐘後，我要看到連隊已經整好隊伍！」吳連說完話後準備離開。但是他又回過頭來，從自己胸前的口袋掏出一條手帕，強塞到我的手中：「先去把臉給我洗一洗！」之後他才離開了寢室。

看著握在手裡的手帕，上面還殘留著吳連的體溫。我坐在床沿邊，發著呆。最後…只得站起身來，將臉上的淚痕擦乾，慢慢地走向了寢室門口，沒有其他選擇餘地…走下了樓梯。

站在連集合場上，連上的弟兄全都盯著我瞧。

我一個人站在隊伍的正前方，新來的兩位排長在竊竊私語，班長的地方只剩下小曹一個人在站著，他正疑惑地望著我。幾名即將退伍的學長好奇地不停交頭接耳，新進的弟兄則是一副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模樣。我將眼光移到了小蝶和阿桂的身上。他們兩人的臉上傳達出關心，和害怕我出錯地表情。小柯則是一貫地老神在在地站在自己的位置。

我知道…我的眼睛一定是紅紅的！我知道我的鼻子還在抽吸個不停！我也知道大家都在等待著我下口令！大家都想看看…一個從未發號過任何命令的新任士官，究竟是要如何處理眼前的這個景況。

面對著部隊，我小小聲地：「中央伍為準…。」

弟兄們停止了喧嘩，似乎聽不清楚我在說些什麼。但是我自己卻清楚得很！不對！不是這樣的口令！口令不是這樣子的！我的心中忽然有股想要逃離現場的衝動！但是我卻發現連上有幾位老鳥正抬頭望向二樓。

連長現在一定就站在他們所注視的地方！他正等著看看我要如何指揮整個部隊！

是的！一定是這樣！

我將目光逐一掃過每位弟兄。在這裡面…有多少人是非自願性來到軍中的？裡面有排長、有下士、有即將退伍的老兵、有和我梯數差不多的同袍、還有才剛剛進來部隊的二兵。這裡的人全都和我一樣！來自四面八方，來自不同環境，有著不同的家庭，還有不同的人生！在他們的未來裡，也必將會遇到各種不同的際遇…。

就像…我和達哥一樣…。

我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了新訓時，人事官告訴我的話：『以後做事要小心點，軍中最重要的是服從！可不能像以前一樣對我沒大沒小的！』

我的腦海又浮出了那晚，達哥抱著我的身體，輕聲地對著我說：『你呦！就是這麼小孩子脾氣。都快升士官了，還這麼任性，這樣可是不行的，要有點當擔！知道嗎？』

最後…我想起的是受訓時的『他』！深夜裡，我們相互擁抱，他對我低聲地說了句：『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是的！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

望著部隊，我深深地嘆了口氣。

連上的弟兄全都停止了晃動，他們不安地將視線聚焦到我的身上。

清了清喉嚨，我大聲地喊出：「以阿桂為中央伍！」

部隊齊聲：「為準！」阿桂那列舉起了右手。

我：「中央伍對準我！向中看……齊！」

部隊迅速移動，向中央看齊。最後一位士兵喊了聲：「好……！」

中央伍將手放下，部隊全都站得筆直。

我：「各班清查人數！」

接下來的動作一如往常，部隊迅速集結完畢。清查完人數之後，我看著全連的弟兄立正站好，等待著我的下一道口令。

我大喊：「稍息！立正！」

全連整齊畫一，完成命令。

轉過身去，我看著還待在樓上的連長。

吳連在二樓，低下頭，鳥瞰著我。我在一樓，抬起頭，仰望著他。我們兩個人又陷入了相互凝視。但是這次…我們兩個人的眼神卻和過去…有了些許的不同…。

那天…那天…其實…不過也才過了幾天…。

音樂跳到了下一首歌。我將電源關閉之後，跳下了圍欄。接著直接走進寢室，將隨身聽放入黃埔大背包，然後步出室內。

吳連正好經過附近，他看見我還待在二樓，忍不住發起牢騷：「你還給我在這裡幹嘛？我不是早就叫你下去集合部隊了嗎？」

沒有辯駁，我只是和他對望著。突然！我像是想到了什麼，於是對著吳連甜甜一笑，轉身直接下樓。

一樣的場景，一樣的環境。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心境！

注視著連隊，我抿了抿唇。有了上次的經驗，我已經不再慌亂！不再緊張！不再害怕！不再手足無措！

面對著集合場上的弟兄，我清清喉嚨，大喊著：「以我為中央伍！中央伍對準我！向中看……齊！」

全連被我這脫序的口令，唬得全都站在位置上，不知該要做出如何反應。原先帶著笑意的眼神，我轉為尖銳的凝視。連上的人彼此竊竊私語，相互不安地左右張望。

「安靜！」我喝令道。

部隊在我的命令之下，沒了半句聲響。最後…整個隊伍開始自行移動。第一排最中央的士兵主動地對準了『我』。他舉起右手，大喊道：「為準！」

我…『微笑』了！

部隊集結完畢，我走上二樓。

吳連雙手靠在陽台上面，他微皺著眉，露出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的神情。我對著他：「吳連！部隊集合好囉！」

吳連看了看我，他有些困惑，帶點微慍地：「你剛剛喊那是什麼口令？」

「走啦！別管那麼多了！部隊…我不是一樣給『您』整好了嗎？」拉著吳連的手，我將他拖離了二樓的圍欄：「來嘛！下去吧！」

吳連悶悶地罵了句：「亂來！」

回過頭，我巧笑盼兮地對著吳連：「這…還不都要感謝您送給我的這條『值星帶』嗎！」

我笑得有些狡黠！有些輕佻！還帶點…溫柔。

軍中…是個嚴肅又拘謹的地方！

軍中…是個該講求紀律和服從的場所！

但是…對我而言，『它』…即將成為我私人的…『遊樂場』！

第一部~完~